袁興志
劉老板本是外省人,看中當地的投資環境,開了一座喇叭廠。當地的喇叭廠還有一家,老板姓張,都說同行是冤家,兩人自然免不了明爭暗斗。不過經過一番風風雨雨,劉老板的廠子還是發展壯大起來。最令他自豪的,不是廠子掙了多少錢,而是開了五年,廠里沒有出任何一起安全事故。
這年剛開春,劉老板的廠子遇上了用工荒,機器停放在車間里,就是找不到工人,他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再看人家張老板,到底是本地人,招了一大批本地員工,早早就開始了生產。無奈,劉老板親自到大街上發傳單,這才稀稀拉拉招了幾個人,總算開工了。
新來的人當中有個小伙子叫丁志宏,剛從職業技術學校畢業,本地的。劉老板挺高興,現在最缺的就是懂技術的。
在丁志宏上崗前,劉老板指著墻上的標語“安全第一”,說:“小丁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這里五年沒出過事故,你可不要破紀錄。機器猛于虎,開工的時候千萬不要打瞌睡。”小丁連連點頭。
可怕什么來什么,才開工十幾天,小丁就出事了,左手食指卷進機器里,當場就血肉模糊。他的慘叫聲驚動了劉老板,急忙到車間來看。這時候小丁因為疼痛,都蜷縮成一堆了。劉老板果斷命令,抬門板來,趕緊送上車,奔醫院。
小丁上了門板,兩個工友來抬,可小丁塊頭大,實打實的一百八,兩人愣是抬不動。
劉老板一見,伸出手急忙來扶,可剛一搭上門板,就皺眉退后了,喊其他工友頂替。正巧附近還沒人,他從車間外喊過人來幫忙。
就這樣,小丁被送往醫院。手術后,醫生告知,時間上有點耽擱,手指能保留,但估計會留下后遺癥,比如不能彎曲等等。
劉老板付了醫療費,又給小丁留下三萬塊錢,說先回家養著,什么時候養好了再來上班。
在醫院包扎好手指,小丁就回家了。一進門,就沖屋里喊:“媽,我有錢給您看病了。”屋里出來個坐輪椅的大媽,一看小丁的手就大吃一驚:“兒子,你的手怎么了?”
原來,小丁父親早亡,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可就在他十五歲那年,媽媽突患重病。本來這種病是可以做手術的,可是家里付不起醫療費用,一拖再拖,拖得喪失了下肢活動能力,不得不坐輪椅。
小丁從技校畢業,知道媽媽的手術萬萬不能再拖了,才出此下策,故意制造工傷,好得到賠償金。
小丁媽媽一向正直,一聽就急了:“人家劉老板一個外地人來開廠子,聽說可是個好人,五年都沒出過事故,你這樣訛人家,不是黑了良心嗎?”又去看小丁的手指,看得直哭:“這要是殘疾了,你這輩子就算毀了。這哪是三萬塊錢的事兒啊。”
小丁把三萬塊錢放到桌上,滿臉喜色:“媽,我早想好了,這手指要是不能彎曲了,我就申報傷殘評級,評上了最少再要五萬!您也別可憐他,誰讓他抬我的時候換人呢,才耽誤了我的治療。他擺什么架子!”
小丁媽媽不干了:“訛人你還有理了?跟我走,到廠里說明真相!”說著拿起那三萬塊錢,搖著輪椅就走,小丁不敢攔她,跟在后面。
廠子離小丁家近,很快就到了。小丁媽媽對著劉老板說明真相,末了對小丁一陣數落。劉老板看看小丁媽媽,說:“小丁為了幾萬塊錢,自己制造工傷?這不可能。那可是自己的手指,多疼啊。大媽,您一定錯怪小丁了。”
大媽往身后瞧,想讓小丁親口認錯,哪知他悄悄躲起來了。沒辦法,小丁媽媽要退那三萬塊錢,劉老板堅決不收,說要小丁好好養病,千萬別留下殘疾。
小丁媽媽搖著輪椅回到家,一進門,發現小丁正在家里數錢呢。這錢又是哪來的?一問才知道,小丁自己傷自己,這主意可不是他想出來的,是劉老板的死對頭,張老板唆使的。張老板一向視劉老板為眼中釘肉中刺,眼看現在用工荒,他就生出一計。劉老板不是標榜五年無事故,用這個招人嗎?偏偏就給他制造點事故,讓工人都不敢上門。他和小丁爸爸原來就認識,和小丁也沒少見面,就對他說了,去劉老板那里制造一場工傷,他給五萬塊補償。剛才小丁見媽媽進了廠,一拐彎,就去找張老板要錢去了。
小丁數著張老板的錢這個樂,五萬加三萬,這就八萬了,給老媽動手術,綽綽有余。小丁媽心里這個氣,想不到自己兒子變成了這樣,揪住小丁還要去向劉老板認錯,可小丁說什么也不走,說您的病再也不能耽擱了,再不治,這輪椅就得坐一輩子。
娘倆正爭執呢,門外來了個人,誰啊,劉老板。
劉老板是來看小丁媽媽的。他剛才在廠里的時候問過她的病情,就打電話給醫院的朋友詢問。朋友說,本市醫院正好有個醫療救助活動,能減免一些醫療費,省城還下來個專家,專治這種病。劉老板喜出望外,就奔小丁家里來了。
劉老板把來意一說,這下不光小丁媽媽感動,連小丁自己都哭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嘛。他說:“劉總,我對不起您,那個工傷,我是故意弄的。”
劉老板一點都沒吃驚,笑著說:“我早就知道了,你看這是什么?”說著拿出手機,點出一段視頻給他看。視頻上,顯示的正是小丁猶猶豫豫地,把食指往機器里送的畫面。“我的廠房里是有監控攝像頭的。把你送到醫院后,我就調出視頻來看。我想等你傷好以后,再慢慢問你遇到了什么難處,怎么對自己下狠手。等你媽搖著輪椅上門,我就全清楚了。我想,如果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你故意受傷的話,你的名聲就算毀了,周圍可都是你們當地人。再說你媽媽又有病,毀掉的不是你一個人,是一個家庭。我損失的不過是三萬塊錢,和一個五年沒事故的虛名。哪頭輕哪頭重,我算得清!”
小丁問:“那您為什么,在抬門板時,剛抬了一下,又放下了?”
劉老板一挽袖子,露出左手,摘去戴的白手套,赫然露出缺了中指的手。“我不是不想抬你,是根本抬不動!我當初剛來這里投資建廠,車間新裝了機器,我自己先試,因為經驗不足就……不過,我也從此視安全生產為生命,之后再沒出過事故。缺了中指我根本使不上力氣抬你,才找人來換的,醫生說你的手指有點耽誤了,我心里也很難過啊。”
小丁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又愧又悔。小丁媽媽握住劉老板那個殘缺的手說:“我要找張老板退錢,我還要告訴他,做老板就要做成劉老板這樣,和工人一條心,還怕什么用工荒!”
小丁媽媽一點沒耽擱,帶著小丁找到了張老板家。小丁媽是本地大戶人,親戚關系七扭八拐的,真要論起來,比張老板都大上那么一輩兒。她沒給張老板留面子,見面就劈頭蓋臉一頓罵,這樣反倒把張老板罵醒了。他聽完劉老板的所作所為,懊悔地說:“我就想著外地人搶生意,卻忘了一個經商者的良知,我這就負荊請罪去!”
張老板找上劉老板,道了歉,兩人就成了掏心窩子的貿易伙伴了。最后一商量,兩人幫助小丁媽媽申請了醫療救助,做了手術,除了國家減免的,兩人分擔了剩下的費用。
事情一傳開,當地年輕人都夸贊這兩位老板,誰說同行是冤家?誰說老板和工人就是天生的死對頭?就沖著劉老板的人品,大家紛紛進廠上班,用工荒就這樣安然度過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