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文/梅吉

他們進過同一家餐廳，看過同一部電影，也走過同一座天橋，他們有很多很多次的擦肩而過，但卻一再地錯過……

溫暖的懷抱

那天，李淙是被迫去見葉青的。

徐揚要和她分手，又難以面對，干脆讓李淙代替他去說。

在見到葉青的那個瞬間，李淙有點怔。沒想到葉青挺漂亮的，鵝蛋臉，大眼，皮膚很白，穿格子襯衫，氣質淡雅。此刻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握著一杯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李淙委婉地把徐揚要分手的理由說出來——他要出國，機會很難得。其實他知道她根本沒有專心聽，她的精神與眼神都不大集中，她不是遲鈍的女子，男友的移情早已經洞悉，只是想要看到最后的結果，但那個懦弱的男人卻連見她的勇氣都沒有。

李淙知道他們的一些事，原本是大學同學，后來徐揚要讀研，兩年下來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葉青為他出的。也許在徐揚看來，他的壓力其實也很大，金錢的糾葛讓他們的愛情已經變得不對等，他不愿意帶著一份感恩的心來與葉青相愛，所以他愛上了另一個讓他更輕松的女子。

末了，葉青緩緩地對李淙說：“我在旁邊酒店開了一個房間，本來想若是他來，我就帶他去……你要去嗎？”

李淙去了，他不是坐懷不亂的男子，女色當前心里還是動搖的。只是當葉青淚流滿面地在他面前露出單薄的身體時，他的心突然疼了起來。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乘人之危，更沒有辦法對這樣一個悲慟的女子下手，他用被單裹住她抱在懷里說：“你可以睡一會兒。”

她的睫毛抖動得厲害，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洶涌而出，然后她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上，一直往里鉆，好像要尋找更暖的位置。

李淙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經歷，只是抱著一個女子讓她在他的懷里入睡，沒有別的了嗎？沒有了。

曾經徐揚是李淙認識的學位最高的朋友，李淙沒有讀過多少書，16歲那年就從老家出來了，做過很多的苦力，現在在一家酒吧做DJ，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身處在愛情里的男子

后來，李淙偶爾會給葉青打個電話，他們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大多的時間里都是空白，其實他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那個早晨他們分開后，他變得很想念她，那樣的想念讓他歡喜又不知所措。

直到有一次他覺得她要掛斷電話的時候，聽到她說：“我做了菜怕吃不完，你要來嗎？”他在電話這邊雀躍地點頭，忙不迭地說：“行，馬上，很快。”

他在房間里緊張地換衣服，打理頭發，擦鞋，還噴了一些香水。他想要把自己身上那些低俗的東西遮蓋掉，他甚至下意識里在學著徐揚的著裝，當他看到鏡子里穿著白襯衣，藍色牛仔褲和運動鞋的自己時，鼻翼很酸。

她是大學生，她那么美，那么純，而他，在過去的10年里白衣已經被染成了灰色。

那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她的頭發剪短了，臉瘦了。她往他碗里夾菜，是很家常的小菜，麻婆豆腐，清炒油麥菜，番茄炒蛋和鯽魚湯。他添了兩碗飯，吃得很歡喜，她突然地問：“你和徐揚是同學嗎？”

他的身體震蕩了一下，頭埋在飯碗里混亂地“嗯”了一聲。

她說：“那你的工作簽在哪里的？”

他撒了第二個謊：“設計院。”

原來要圓一個謊真的是需要更多的謊，他虛構了自己的學歷，虛構了自己的工作，虛構了家庭背景……他想讓他在她的心目中是高大而健康的形象，他很怕說出他的身份來，她會疏遠了他。

他甚至對自己說，也許他能夠達到她的高度，做個與她匹配的男子呢？他開始去書店買書，那些生澀而乏味的內容，他一頁一頁地讀下去。他亦在上班的時候拿著一本初一英語課本，遇到不會的發音就去問別人。

那個時候，葉青做著兩份工作，她白天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晚上會去夜校代課，因為在供徐揚上學欠了一些錢，她需要還。

實在想念得厲害的時候，李淙就給葉青打電話，他說明天要下雨記得帶傘。她說你要來吃飯嗎？他就說：“不了，工作很忙。”

原來每一個男子，會在愛的女子面前心生怯意，害怕他們之間沒有未來，所以不斷地隱忍，克制，和假裝。

只能從她的人生里退場

有一次他給她打電話，聽到她咳嗽，她病了。

他終于去看她，她發燒到39度，連晚飯也沒有吃。他喂她吃藥，拿濕毛巾敷在她的額頭，去廚房熬稀飯。他看到她的床邊放的書本，全是英文字母，他翻了兩頁，心里很灰。

夜里，葉青清醒了一些，看李淙坐在地板上拉開被褥說：“你上來吧。”他遲疑了一下，然后合衣躺在她的身邊，她扳過他的手臂枕在上面，她用手橫抱住他，輕聲地說：“謝謝你。”

“你以后不要做兩份工作了，徐揚有寄錢給我，讓我還給你！”

李淙感覺到，葉青的眼淚滴在了他的手臂上，他知道她還沒有忘記徐揚，直到現在她還愛著他。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他愿意在她失戀的時候陪伴她，安慰她，愿意為她療傷，也愿意為她過千山涉萬水。他從來沒有這樣去珍惜一個人，那么謹慎而小心。

李淙又找了工作，在公園里扮大灰熊，是最盛的夏季，他在厚重的絨服里渾身是汗，孩子們來抓他的尾巴，他有時候站不穩會一個踉蹌地摔在地上，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手又蹦跳了起來。

他把他的積蓄和工資放在信封里交給葉青，他說那都是徐揚還她的錢。她起初也有著懷疑：“怎么會是現金？”

“他轉到我卡上的。”李淙淡淡地說∶“那家伙就是覺得對不起你所以不敢面對你，所以讓我轉交。”

是啊，連分手都要別人替他說，現在錢當然也需要轉由別人還給她，葉青也就相信了。

葉青想去讀書，以前她為了徐揚放棄了繼續深造，現在徐揚還她錢了，她用那些錢剛好還掉欠的債務可以輕松地去上學了。

李淙聽了很支持，他說：“你去讀書，學費和生活費徐揚會出，以前你供他上學，現在該他支持你上學。”

她垂了垂眼，欲言又止。

“對那個壞男人，你不用和他客氣。”

8月開始，葉青就辭職了，在家里準備復習考研。

李淙開始更加努力地工作，他在公園里扮小丑，做貓做狗，他在建筑工地搬磚抬水泥……他沒有多少的技能，除了勞力別無其他。夜里，他散架似地躺在床上，腦海里都是葉青，那些徹夜的思念撲面而來，讓他心里酸楚得厲害。他想，原來他真的可以這樣偉大，不需要任何回報地對一個人好。

她一直在找他

有3年的時間李淙都沒有再見到葉青，那一年她考上研究生去了另一個城市，走之前她只跟李淙打過一個電話，她說：“讓徐揚不要寄錢給我了。他不欠我了……”她扣上電話后，他沿著馬路走了很長的時間，他知道她要開始全新的生活了，在那個新的世界里是沒有他的，她要把他連同過去的那些生活清空了去。

也好，他想，真的也好，她終于可以過上新的生活，會有好的前程和好的愛情，他怎么能奢望她呢，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咫尺，而是天涯。他一直隱忍著自己的感情，也知道他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李淙沒有再去酒吧做DJ，他去念了夜校，真的拿了一個文憑。他應聘進了一家公司做銷售，穿西裝打領帶，夾一個公文包。夜里醒來的時候，他會覺得恍惚，他想，這一生他們還會遇到嗎？

后來他們真的遇到了，在一個行業峰會里，她從電梯里走出來的時候，李淙整個人都懵掉了。3年沒見，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怯怯為失戀流淚的女子了，她穿著干練的西裝，挽著發髻，目光灼灼，而他，手里拿著一疊公司產品的宣傳單，就嘩啦啦地散了一地。

他低下身慌亂地去撿，眼睛潮濕地厲害。她蹲到他面前幫他拾資料，他的頭埋得很低，當她把那一疊資料放到他手里時，他沒有與她說過一個字。而她也就跟同事一起離開了。

為了避免她看到他，他從樓梯口下樓。在轉角的地方他慢慢地蹲了下去，用手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他沒有想到他的身體里曾經有這么多的能量來愛她，因為那么愛她而滿腹的心酸。

現在的她更加耀眼了，而他即使已經成了一個銷售人員也與她隔著太多的距離。他后來從別人那里打聽來，她現在是一家外資公司的企劃總監。

他的身份很黯然，人生很暗淡，而她應該有更好的男子去愛她。他只能從她的人生里退場，只能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仰視她。

從大樓里離開的時候，他不知道葉青在找他，她把資料交到他手里的時候就覺得他有些熟悉，她走了幾步后猛然地意識到那是他，是李淙。但她再回頭找他時，他已經不在了。

他不知道，這幾年來她一直在找他，她去了他說的設計院，但別人說根本沒有這個人，她只好聯系了徐揚，終于知道了李淙的真實學歷工作，也知道了那些錢是李淙給她的。她知道了李淙對她的感情，但是她卻失去了他的消息。

那個時候，她隱約地覺得自己依賴上了他，他沉默，內斂，甚至有些木訥，但是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熬的粥很好喝，還有他的關懷，他是她失戀時的一枚創可貼，她的傷在那些日子里漸漸愈合了。但是她很怕去信任一個男人了，她更不愿意與徐揚的朋友在一起，所以她逃離了。

后來她回到這座城市。他們進過同一家餐廳，看過同一部電影，也走過同一座天橋……他們有很多很多次的擦肩而過，但卻一再地錯過。

也許，有的愛情就是這樣的，是時機不對，也是緣分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