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程瑞可

生如夏花之燦爛，死若秋葉之靜美。

——《飛鳥集》

一、石頭花

石頭里偷偷長出了一朵花，生在涼秋，有著雛菊的青澀與秀雅，有著桃花的干凈與透明，像透明玻璃上的一點綠痕，淡淡的。

花就那樣安靜的長大了，和石頭一起。石頭在閑暇時會靜靜的看著花，看花臥在石上淺眠的模樣，看花隨涼風輕輕搖曳時的不勝歡喜，石頭覺得，這樣的一生也沒有什么不好。

后來，花被風吹走了，吹到了遙遠的彼岸，那里有清澈的海風與碧綠的沙灘，有杳杳的鐘聲和寧靜的夜晚，可是再也沒有那顆老舊的，苔痕遍布的石頭。

花又回到了石頭身邊，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變成別的花，她變成了凌冽嬌艷的玫瑰，芳華絕代；她變成了清新嬌美的茉莉，獨立濁世；她變成了凌霜而開的寒梅，孤傲決絕，可她發(fā)現(xiàn)她還是喜歡原來的那個，透明的，淡淡的，小小的，生在石頭里的花。

石頭很開心，卻也很難過，花還是像原來一樣好看，只是自己不再是那個自己了。

花希望逢著一個小王子，對她說有麥田的顏色就夠了，她靜靜地等待著，在這之中，曾有無數(shù)只蝴蝶縈繞在她身旁，她曾與那一兩只蝴蝶共舞，可最終發(fā)現(xiàn)，她要等待的還是那個小王子。

石頭更難過了，他每天會對花說：“你會記住我嗎？”

“當然會記得。”花一直這么說，可在回答石頭問題的時候，花的眼睛里盡是遠方的麥田和一個隱隱的影子。

小王子終究來了，他輕輕的用心照顧著花，一點一滴。

小王子很喜歡花，他卻不像石頭那樣，他從不對花說話，只是輕輕的靜靜的為花澆水。為她做一切他所能做的事情

石頭覺得，也許他真的只是一塊老舊的，苔痕遍布的石頭。

僅此而已。

花有一天忍不住了：“你為什么不理我？”

小王子只是溫柔地笑笑，用手輕撫柔嫩的花瓣，輕輕悄悄地說：“用心就夠了。”

從那天以后，石頭也沉默了，不再感嘆一天過得好快啊，也不再說你會不會記得我。

風又吹來了，不再是日落海邊輕柔的攜著沙的海風，也不再是輕輕撫弄臉龐如柔嫩新葉的春風，而是吹倒一切的颶風。

花的根被風吹走了，花瓣一點一點的凋零下來，那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蒼翠了一個夏天的生命消散了，只遺下一塊光禿禿的石頭。

而小王子一個人帶著那塊光禿禿的石頭，消失在了天邊的盡頭，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二、絕世雪

高高的寒崖之上長出了一朵絕世之花，花形盛大，白如霜雪，哀婉至極，天下名士競相邀約同攀高崖，一覽芳名。

小王子也知道，可他覺得，那朵小小的花才配的上絕世之名，別的花也只是欺世盜名之徒。

可他還是去了，或許是好奇，或許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所愛的花就那么輸了。

“我很煩，每天有那么多人來打擾我”這是小王子見到那朵絕世之花時，花所說的第一句話。

“你沒有我的花好看”小王子不理她，喃喃自語。

“那你來做什么，這高崖是很難攀的。”

“我想你會孤獨的啊，我也很孤獨，我們兩個互相做伴，心里會好過一些。”

“神經(jīng)病，因為你，我更煩了。”花覺得這個人真是奇怪，說一些稀里糊涂的話，做一些不明不白的事。她回頭看那個席地而坐的身影，懷里緊緊地抱著一塊老舊的苔痕遍布的石頭，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寶，她的心沒由來得動了一下。

“那石頭很重要嗎？”

“很重要。”小王子重重地點點頭，將懷里的石頭抱的更緊了。

后來，花繼續(xù)高傲而美麗的開著，小王子也靜靜的看著，在初次對話之后，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交流。

忽然有那么一天，來看花的人忽然的一下子減少了很多，花有些驚慌，也有些難過，可當她一看到小王子的到來，心一下子就靜了。

“北邊的雪峰上，也開了一朵花。”小王子說。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這些，我還覺得那些人煩呢，他們都走了，正合我意。”花為了顯示自己內(nèi)心的愉悅，和著風的節(jié)拍，扭動著自己柔軟的身軀。

可是花沒有舞動多久就停了下來，低垂下了頭。

“你其實也很好看，但不是我的花。”小王子安慰道。

“你的花是不是隔壁雪峰的那一株，我本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的，看來是我想錯了。”花聞言即刻攻擊道。

“怎么可能”小王子啞然失笑，“我的花，她很漂亮，她的美像是乍暖還寒的春日里的第一株春草，那種生機的美，一下子就把我打動了，和那種雪峰上的只是漂亮如紙模的花怎能相提并論。”小王子的聲音一下子溫柔起來，那聲音中的暖意是花從未聽過的。

“我在你眼里，也只是紙模花吧。”

小王子沉默了，他低頭看向懷里的石頭。

“其實，我很寂寞，幾乎是攀登上雪峰的所有人，都只是空口贊我一句‘哀婉霜華，花中皇族，當如是也。沒有人會問我的感受，沒有人問我難不難過，甚至沒有人問我是否想要這‘花中皇族的名號，我能記住所有來看我的人的臉，沒有人來看我第二次，除了你，所以，真的很羨慕你的那朵花。”花的語氣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楚。，“你的花，在哪里？”

“在這石頭里，也在我心里。”小王子低低地說。

花有些不解。

“其實，她已經(jīng)走了，可是與我而言，她從未遠離，她那么美好，我每次都不敢與她說話，生怕驚動了那份美麗，只敢遠遠地看著，后來我鼓起最大的勇氣，也只敢為她做些事，我很沒用吧。”小王子自嘲地笑笑。

“不是這樣的”花否認道。

“我心里的難過都告訴你了，你的不開心也都向我傾訴了，我們這兩個可憐人，就此別過吧。”小王子說道。

花靜靜的看著小王子一人緊緊的抱著那塊石頭，慢慢消失在了蒼茫的天色里，他的身后的影子卻越拉越長，長的讓花錯以為他從未走遠。

“我才是懦夫呢，我才沒用，不敢開口的是我啊，有些花一生只開一度的，好不容易開了，你卻走了。”

花從此在崖頂上日日守望著，守望著那個緊緊的抱著石頭的身影。

很多年以后，花枯死在了崖頂上，她再也未見到那個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小王子也抱著那塊石頭，至死前也沒有松開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