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恁
食有害健康,戀愛充滿風險,玩物讓人迷失——
我們的周圍正流行這樣一些看法,好像只有在傍晚跑馬拉松、在早上抄經文、全天關注比特幣,生活才稱之為生活。據說只有工作能拯救日常,才能為人生賦能,事業有成才是硬指標。換句話說,閑散、慵懶、做沒有意義的事似乎是罪惡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清教倫理開始滲入中國人的生活?它極具蒙蔽效果,看起來人們似乎比以往更注重生活質量——花四個月時間在辦公室通道間小跑著遞送文件,手里捏著鼠標復制粘貼,午餐后簡短的休息時間都用來把鍵盤縫隙里的米粒摳出來……在某一個周末前后各請三天年假,把自己扔到一個所謂“自由行”的旅途里。
人們確實正變得更富有、更瘦、甚至更年輕了,這一切是以喪失某種東西為代價的,那就是自由意志。工作異化、同儕壓力導致了反天性的、斯巴達式的勤勞的人。勤勞的人反對沉迷、拒絕墮落,他們崇尚艱辛和自律甚至犧牲,并最終成功——地把自己變成了沉悶無趣的人。
把《萬物與花同》當成博物類書籍,這是一種誤讀。作者順從天性、放縱愛好,不把悲苦當成生活底色。凌云堅信,只有在興趣里能獲得樂趣。在一次選題會上,這位月發行量四十萬冊雜志的主編說出了她的金句:快樂可以迅速獲得,但pleasure(享受)一定來自leisure(閑暇),that isfor sure。
玩物是和常態生存的訣別,是從板結的工作中竊取意義。和道德標兵、勞動模范相比,玩物者更像一個滑頭,她總能又快又好地干完工作,一次又一次地偷得半日閑。
通過滿足興趣是否可以改良日常生活,我們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書作者只喝最烈的酒,喝醉了就鞭打最名貴的馬匹,打累了就睡最舒服的枕頭,睡醒了就去見最值得見的人。她有條件成為熱銷品的玩家,但是在出租車司機的手串和劉總的雞缸杯之間,她選擇不具備任何升“值”空間和身份標識的花花草草。
在花花草草、石頭樹木、云彩和水果中,凌云把自己從異化的工作中拯救出來。她堅信生命中最美麗的東西,都是最無用的東西,比如橘子和梅花。這本書不只是植物軼事,它也是種子和腐殖質,是色彩及其觸覺,是屠門大嚼和細嗅薔薇。
如果你早上出門,抬頭被天上的云驚呆,你一定是這本書最好的讀者;如果你早上出門,抬頭被天上的云驚呆趕緊回家取了傘,你更需要讀這本書。
至于這書的作者,不需要太多想象,真實的她是這樣的:被欲望驅使,被本能牽引,她走到北京偶爾清澈的戶外,在宣武公園的廣場舞池外緣邁著鴨子步,她抬頭看云、垂手偷花。偷剪來的枝葉和從昆明空運來的鮮切花一起,被插到辦公桌上的黃銅瓶里。借此,她又偷了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