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善舉

陳雨含

長沙的夏天，可謂十分毒辣。賀龍體育館前的廣場，地面堅硬滾燙，烈日穿透腳底直達天靈蓋。明明是早上的大好光景，卻四下無人。快到中午的時候，那便是一天中最難忍耐的時候，光線在空氣中仿佛喑啞了。空留高昂的溫度在這片土地上。什么都是熱的，路是熱的，路燈桿是熱的，四面墻壁是熱的，公交車站建筑的金屬的光滑的表面更是熱得燙手。太陽光射在高樓大廈的玻璃窗上，又四散進濺開。天空灰藍中泛白，沒有一絲風。悶熱的天氣逐漸壓下來。

課外班結束，我已是歸心似箭。從清涼的空調房里出來，全身像是陡然架在火上舔舐。三步并作兩步下樓，走向車站，我一邊走一邊張望公交車是否已經從后方駛來了。

等車的人全躲在車站建筑的后方，貼著廣告牌，站在陰影里怡然自得，做著自己的事。或閑聊，或低頭擺弄手機，厚厚的陰影是一層天然的屏障。正候車中，只見人行道那邊慢悠悠走來一個老太——花上衣，布長褲，斗笠比她的腰身更大，別在背后。

老太慢吞吞地走到車站牌前，瞇起眼睛向上看，臉突著，眼角皺紋擠在一起。并未看出什么結果，她又緩緩踱步到我們這塊陰涼之地來。她先問一個中年男人：“瀏城橋……怎么走啊？”聲音里是老年人的沙啞和疲沓。男人像是對這一塊不怎么熟悉，答不出個所以然來。老太又問旁邊一個拖著大包小包的女人，估摸著是外地人，更是答不上來。走了幾步，她來到我跟前，開口問：“瀏城橋，咋走？”

我把早就想好的答案吐出來：“奶奶，去瀏城橋，應該去對面坐車，這邊方向不對。”

老太有點遲鈍地低頭：“哦，那是……”我又解釋了一遍：“您看，對面有個車站，應該去那里坐車。”我用手微微扶著她的肩，讓她向對面看。我不知道她看到沒有。我只看到她花白的頭頂在我的視野里晃動。

老太把身子轉回來，還是沒懂，似乎想問我什么，我有點焦急，畢竟這任務比我想象的難。她張嘴，看著我，太陽光在她臉上的溝壑間流動。

想著車應該快到了，我加重了語氣：“你看，那兒！有個地下通道，過去就是車站。這邊不能坐車！”與此同時我還挺無奈地有個想法，她不會連“地下通道”都不知道吧。

正說著，車來了。我潦草結束對話，朝公交車奔去。人群從陰影中流出來，流向車內，我也混在其中上車了。

我走上車，回頭看了一眼，老太朝著我的方向，有些不知所措。我猶豫著走進車里，車里空調開得很足，冷空氣從每一個毛孔鉆進來，讓人感嘆不已。我看著窗外，老太還站在原地沒動，烈日打在她身上。我坐著，看著老太的身形逐漸小了，但老太的形象還停留在我腦中。我絞著手指，詰問自己：如此一個微小的善意的舉動，你就不能把它進行到底嗎？你在猶豫什么。天氣太熱？回家太晚？無非還是太考慮自己。不自覺地。又想象老太在街上踱著步，四下詢問的場景。

我突然很想下車去。

點評

這篇文章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一位牧師進入天堂后，發現自己的功勞還不及一個清潔工，于是向上帝抱怨：“我是一個心懷善念的人，我親愛的上帝，這您是知道的。我的善念就是希望整個人類遠離苦難，人人都生活得快樂而幸福，為什么我的功勞還不及一個普通的清潔工？”上帝微笑著說：“在你祈禱的時候，人類真的遠離災難了嗎？顯然沒有。而清潔工卻因為他的工作，讓家家戶戶變得干凈而整潔。并且，清潔工的偉大之處不只是盡職地清理了垃圾，還在于，他每天都義務地去幫助一位殘疾的孤寡老人清理房間。”

這個故事道出了一個深刻的人生道理：最小的善行，勝過最大的善念。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永遠也不缺少那些悲天憫人、心懷善念的人，但卻缺少那些實實在在的善行。一個人擁有善念還遠遠不夠，還得擁有善行才行。善念驅動著善行，善行反哺著善念。有了善念，善行就變成了一種發自肺腑的自覺行動，而不是表演式的作秀。以善目打量萬物，以善心度量世界，以善舉行走人間，人才能變得寬厚博大。寬厚的人，博大的人，不但自身的生命有了厚度，而且生命的價值亦得到了彰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