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周勝利
(合肥市第二人民醫院,安徽 合肥 230011)
朱丹溪,元代著名醫家,字彥修,婺州義烏人,為金元四大家中滋陰派代表人物之一。丹溪之學始于《內經》,后其師從羅知悌(劉完素弟子),亦對張從正、李東垣之學頗有研讀,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學術思想和論治之道。《格致余論》乃朱氏的醫論集之一,因“古人以醫為吾儒格物致知一事”而得名。全書共收醫論42篇,涉及內容非常廣泛,篇次排列無規律可循,頗有隨筆雜記之韻味,大致可分為:飲食色欲箴、養老論、受胎論、陽有余陰不足論、澀脈論、治病必求其本論、大病不守禁忌論、痛風論、瘧論等,還有其他雜論數篇[1]。痛風是一種單鈉尿酸鹽沉積所致的晶體相關性關節病,與嘌呤代謝紊亂及(或)尿酸排泄減少所致的高尿酸血癥直接相關,屬于代謝性風濕病范疇。元代朱丹溪首次提出“痛風”的病名,認為痛風的病因主要為痰、風熱、風濕和血虛,尤以血虛為關鍵。本文就《格致余論·痛風》一節,淺論朱丹溪從血論治痛風特色。
中醫對痛風的論述散見于“痹證、歷節病、白虎歷節、痛風”等概念中。《素問·痹論》曰:“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也”“寒氣勝者,為痛痹”,《內經》中將風寒濕所致的關節不利、肌肉麻木不仁、強直變形統稱為痹證。漢·張仲景《金匱要略》在痹證的基礎上提出歷節病,指出“諸肢節疼痛,身體魁羸,腳腫如脫,頭眩短氣,溫溫欲吐……”“少陰脈浮而弱,弱則血不足,浮則為風,風血相搏,即疼痛如掣”“歷節痛,不可屈伸,此皆飲酒汗出當風所致”。指出歷節病由寒阻血脈,氣血不得流通全身所致[2]。隋·巢元方所著《諸病源候論》亦有對歷節風的記載,“風歷關節,與血氣相搏交攻,故疼痛,血氣虛則汗也,風冷搏于筋,則不可屈伸,為歷節風也”“由飲酒腠理開,汗出風所致也……亦有血氣虛,受風邪而得之者”。歷節風乃氣血虧虛、汗出當風所致[3]。
丹溪認為虛者致病,乃為血虛。或勞倦傷血,陽無所依,虛陽外越,或素體陰虛,陽則偏亢,內熱自生,血虛生熱。血之盛衰與人體正氣密切相關,血虛則正氣偏衰,《素問·刺法論》言:“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反之,當人體正氣不足,則邪氣可能乘虛而入,《素問·評熱病論》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故血虛易復感邪氣,內外合邪發為痛風。正氣虛損為痛風之根本。另朱氏以《內經》為基,言《內經》之未發,認為血分受熱而沸騰,再受以陰寒之氣,使沸騰之熱血受其寒涼,血分痰濁凝澀,從而阻塞脈道,不通則痛,倡痹之病因非僅風寒濕三邪,常兼夾濕痰血瘀。朱丹溪《格致余論·痛風論》曰:“大率因血受熱己自沸騰,熱血得寒,其后或涉冷水,或立濕地,或扇取涼,或臥當風,寒涼外轉,污濁凝澀,所以作痛。夜則痛甚,行于陰也”。其認為痛風作痛之因是血中有“污濁凝澀”。故雖有風寒濕三氣雜至,仍屬痹癥范疇,但痛風乃內外合邪致病,頗有異處[4]。
朱丹溪首提“痛風”一病,將痛風內因歸于血虛,《難經本義》說:“氣中有血,血中有氣,氣與血不可須臾相離,乃陰陽互根,自然之理也”。人受天地之氣以生,天之陽氣為氣,地之陰氣為血,以先天論之,朱氏一貫主張“陽常有余而陰不足”,氣屬陽,血屬陰,故氣常有余,血常不足,人生本氣血不衡,易于發生血虛之證。再以后天論之,風寒濕熱之邪下陷于血中,血行于脈,則脈受邪澀滯,陽道不行,令氣推動無力,瘀濁內生,更阻脈道,氣血皆傷。《丹溪心法》謂:“氣血沖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郁者,氣血失和也。故其言氣血失調為痛風之基礎病機,病因為風熱、風濕、血虛、痰濁內蘊,皆因氣血失調所致,風寒濕熱之邪侵襲而生。
朱氏認為,痛風的根本原因在于血中有“污濁凝澀”,再或涉冷水,或立濕地,或扇取涼,或臥當風,寒濕之邪痹阻于內,寒凝血瘀,膠結難解,法當以溫通為主,行其瘀血,解困束之寒濕,流散其寒濕,通則痛自消[5]。如“東陽傅文,年逾六十,性急作勞,患兩腿痛甚,動則甚痛。予視之曰∶此兼虛證,當補血溫血,病當自安。遂與四物湯加桃仁、陳皮、牛膝、生甘草,煎入生姜,研潛行散,熱飲三、四十帖而安。”患者為六十老翁,勞作過度,丹溪以為其定有虛象,加之其性格急躁,內熱易生,瘀血易結,血行不暢,且患者痛甚,寒邪必盛,病位在雙腿,故以四物補血滋陰固其本,以牛膝引桃仁,生姜,陳皮溫散瘀結,流散寒濕,通則不痛。《用藥心法》云:“桃仁,苦以泄滯血,甘以生新血,故凝血須用。又去血中之熱”。丹溪曰:“治法以辛熱之劑,流散寒濕,開發腠理”,大抵如此[6]。
丹溪認為痛風的主要發病因素在于陰血虧耗,內熱已盛,故治療痛風重視清熱補虛之法。縱觀《格致余論》中丹溪治療痛風,均用及潛行散,《醫學正傳·痛風》論潛行散系“黃柏一味酒浸曝干為細末,每服方寸匕(一方寸匕約等于現在2.7 g左右)煎四物湯服下”清熱補虛的思想可見一斑。又如案“鄰鮑六,年二十余,因患血痢,用澀藥取效,后患痛風,叫號撼鄰。予視之曰∶此惡血入經絡證。血受濕熱,久必凝濁,所下未盡,留滯隧道,所以作痛。經久不治,恐成偏枯。遂與四物湯加桃仁、紅花、牛膝、黃芩、陳皮、生甘草,煎入生姜,研潛行散,入少酒飲之數十帖。又與刺委中,出黑血近三合而安。”朱氏在眾活血散瘀之劑中加以黃芩,清熱利濕,《本草經疏》曰:“黃芩,其性肅清,所以除邪;味苦所以燥濕;陰寒所以勝熱,故主諸熱。”又針藥并用,刺委中出黑血以散濕熱之邪,邪熱得去,正氣復安[7]。
氣血不和,百病從生,丹溪亦善從調和氣血關系入手治療痛風。《格致余論》言“氣行脈外,血行脈內,晝行陽二十五度,夜行陰二十五度,此平人之造化也。”如案“朱宅閫內,年近三十,食味甚濃,性躁急,患痛風,攣縮數月,醫禱不應。予視之曰:“此挾痰與氣證,當和血疏氣導痰,病自安。遂以潛行散入生甘草、牛膝、炒枳殼、通草、陳皮、桃仁、姜汁,煎服半年而安。”病患年近三十,平時性情急躁又偏嗜肥甘厚味,朱氏斷其必有氣滯痰阻,日久血行不暢,氣滯血瘀痰凝,交阻脈中,故常于化痰散瘀之劑中加理氣之品[8]。正如朱氏所言“治痰先治氣,氣順痰自消”,方以桃仁牛膝配以陳皮枳殼通草,牛膝引桃仁通草下行,活血化瘀,《醫學衷中參西錄》言:“牛膝,原為補益之品,而善引氣血下注,是以用藥欲其下行者,恒以之為引經。”陳皮、枳殼理氣健脾,潛行散、生甘草清熱解毒,熱退脈靜,血得以安。《格致余論》曰:“血得行,與氣相和,其病自安”。全方理氣活血并舉,調和氣血,陰平陽秘,痛則不日而去。
丹溪以補血滋陰為其指導思想,在治療痛風時以血分期,治療大法因時而異,慎用燥熱藥品,恐其傷陰。如案曰:“比見鄰人用草藥研酒飲之不過數帖,亦有安者,如子之言,類皆經久取效,無乃太迂緩乎?予曰∶此劫病草藥,石上采石絲為之君,過山龍等佐之,皆性熱而燥者,不能養陰卻能燥濕。病之淺者,濕痰得燥則開,熱血得熱則行,亦可取效。彼病深而血少者,愈劫愈虛,愈劫愈深,若朱之病是也。子以我為迂緩乎?”由此例可看出朱氏治療痛風時非常重視血在疾病發展過程中的變化。血行以血充、氣通、脈利為健,初期陰血尚存,痰濕之邪較重,用以燥熱之品除濕祛痰,其脈得利,氣血得熱則行,故效[9]。隨著病情的發展,陰血暗耗,脈道內瘀血內阻,與痰濕互結,此時若再用燥熱之劑,劫其陰血,瘀血更甚,反加重病情。
朱丹溪首提痛風病名,在《內經》的基礎上,闡《內經》所未發,在《格致余論》《丹溪心法》和《丹溪手鏡》等多部著作中皆有關于痛風的論述,認為痛風的發病機制有別于《內經》中所論痹癥,在臨床表現上亦有別于仲景所言的歷節風,在治法上將血作為論治的中心,治療諸方皆以四物為底補血,借清熱、化痰、行氣等法以行血,在痛風的各個階段用藥唯恐傷血,滲透了滋陰補虛的思想,頗具朱氏特色,并在此基礎上創立了完備的理法方藥體系,為后世研究痛風提供了很多啟發性的思維方式,為現代臨床痛風的治療提供了許多寶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