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言西早

那年，我高考落榜了。那是一段痛苦而迷茫的日子。一向心高氣傲的我有幾天不吃不喝……

幾天后，在父母愛憐恐惶的目光注視下，我下地了，自覺無顏見人，拉了一車稻草低著頭走過田間地頭，那是走著上坡，蓬松的稻草越拉越深重，我咬著牙拚命往坡上拽著，像是拉著我沉重的未來。正在我堅持不住，快要松手之際，突然感到車子變得輕松，我回頭一看，是你，小A，你雙手用力地幫我推著車，見我回過頭來，你朝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用鼓勵和愛憐的目光看著我。

那次你幫我推車后，我對你產生了好感，才知道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你比我高兩屆，也是一個不受命運歡迎的人。你愛好文學，也喜歡讀書，你向往遠古時候的農耕生活，但卻又能走出書本，清醒地生活在現實世界中。

我頭一次走進你的“閨房”，吸引我的不僅有那簡潔的書架上一排排的圖書，還有那掛在你床頭的你用瀟灑的柳體寫的一幅自嘲詩：骨瘦體弱一村丁，眾人言年輕，獨居茅廬說安寧，朝看紅日升。草堂何所有，一鋤一犁一書生。西疇去澆瓜，南田看苗生，閑來讀書青燈螢。有誰問，灰塵又一層。葦編不知生蟲蠹，曬書待天晴。今宵月又園，舉茗邀月說人生。回家后我就將這首詩記到了我的筆記本里，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暗暗萌生了要做你掃灑案榻的人的念頭。

那是一段多么溫馨的時光！每天日落從田間歸來，帶著勞動后的舒適的疲備和洗澡后的一身輕松，在你的“閨房”海闊天空地談到深夜，我感到前有未有的暢談的快意。

看見我走出了高考落榜的陰影，我苦難的父母終于露出了笑臉。但我沒有想到，他們已在暗中操辦我們的婚事了。我答應了你我嫁給你的要求，也答應和你一起在東邊的山坡上種一坡的野菊，即能享受陶潛的采菊東南下幽然見南山的意境，也能增加家庭收入的對未來生活的設想。

可是，小A，就在我們說好要去拿結婚證的頭一天，我一人悄悄地不辭而別！

原諒我，小A，我不能跟你結婚。不是我不愛你。我知道，只要和你一結婚，我這一生就要和這山里的許許多的女人一樣，不管她是如何的聰明漂亮，也終逃不了老死山里的悲劇。我也熱愛勞動，但辛辛苦苦在田里勞作一年，抵不上城里人一個月的收入。我要出去闖一闖，要去看一看從小就誘惑著我的山外邊的世界。

離開了故鄉，我就像一個斷線的風箏。外面的世界雖然很遼闊，也很精彩，但卻沒有一塊土地屬于我。在離開故鄉的最初兩年里，我換了不下十個打工的地方。后來我認識了比我大二十歲的他。

那段時間，我感到右下腹隱隱有些痛，但為了掙足夠的錢去還我父母供我讀書欠下的債，我沒有去醫院，只是買了一點兒止痛的藥。那天我突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

后來我才知道是他送我去了醫院，替我交了錢，及時做了闌尾手術。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在醫院陪我，讓我這舉目無親、身處異鄉的小女子感受到了病中的溫暖。

以后，我就跟了他。

從此我踏進了另一種生活。現在應該說是應有盡有，生活的奢侈是我們幾輩人連想都沒有想過的。然而物質的富有并沒有給我和我的父母帶來榮耀。鄉親們見到我，是以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我像做賊似地返回家鄉，又匆匆逃了出來。我想見到你，又怕見到你。

我知道你正一步步地實現你農耕生活的意愿。你不僅成了種植山菊茶的專業戶，而且閑下時間也在報紙雜志上發表了不少文章，我敬佩你，也祝你早日找到一個好妻子。你已年近三十，為何還不成家呢。如果是我傷透了你的心，我只能按著陣陣發痛的心，遠遠地對你說，對不起，小A，我是一個不值得你寄以深情的女人！

再見，小A，一個不值得你愛的女子，在遠方給你以人生最美好的祝福，你愿接受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