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是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

雪均

我是她的父親，許多年前是她來了，才讓我成為一個父親。我希望她幸福，真真正正地幸福。

1

“爸，我和我媽掉水里你救誰？”“救你！”“那我媽呢？”“救完你我再救她。”

她鼓著腮幫咬著棒棒糖一副若有所思狀，然后“噠噠噠”地跑回臥室。我搖搖頭，這么小就問她爹我這么刁鉆的問題，看來以后真是不能讓她再看婆媳劇了。

不一會兒她又咬著棒棒糖從臥室跑到我跟前，“爸，我媽說今天晚上你不用回房睡了。”

我肝兒一顫，“你給你媽說啥了？”

“說我和她掉水里你救我啊。”

我痛心疾首，你真是我的小祖宗呀！

她跳到我懷里又問，“爸，我媽讓我問你為啥先救我。”

我被她逗笑了，抵上她的鼻尖說：“傻閨女，因為你是我前世的小情人呀。”其實我更想對她說的是，為了她，我愿意付出生命。

2

六歲的時候，我爹和我媽吵架，先是互相罵，然后是摔碗摔盤子，最后我媽一急眼就和我爹動手干上了。我媽手腳并用，不一會就在我爹臉上抓出來幾道血痕，沒辦法，為了阻止我媽的暴力沖動，我爹只好使用武力制服她。

就在這時，英勇年少的我適時出現了。我爹平日里工作忙，在外面的日子比在家的都多，我是我媽一手帶大的，因此我和我媽更親近。我站得筆直，掐著腰，指著我爹然后氣沉丹田、運一口氣大聲喊出了他的名字，“不能欺負我媽！”

我爹震驚，我媽石化。他倆架也不打了，我爹綠著臉要揍我，我媽拉著他讓我快跑。當年我還腦瓜靈秀，我媽一喊我就知道不妙，我撒腿就跑。我爹就在后面追。還沒出大院，就被他逮著了。他把我提在手里問我為啥罵自己的老子。

我在空中蹬著腳，鼻涕泡都甩了出來，“誰讓你打我媽了！”突然，我爹把我放下來，笑了。他拍拍我的腦袋說：“你小子行，知道護著你媽，像個男人。”我當然詫異了，問他：“爸，那你還要揍我嗎？”我爹又笑了：“老子才舍不得打你。”然后一把舉起我，扛在肩上，大踏步走回了家。我在他寬厚的肩上，覺得很穩。

晚飯，我爹給我滿一杯酒，我媽不讓我喝。我爹就附在她耳邊說：“你兒子今天為了保護你把自己老子都給罵了，你還不讓他喝一杯？”我媽臉一紅，一巴掌打過去，“你這爹當的。”

我一杯白酒下肚就找不到北了。第二天我醒來，曙光初露，我爹在邊上鼾聲如雷。我童心大發，拿起桌邊的撣子掃他的耳朵，沒兩下他就醒了，然后把我摟緊在懷里哈哈地笑：“你小子，都敢捉弄老子了。”我在他懷里嗷嗷亂叫：“哎呀，你胡子扎著我了。”

他去世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想見見我，可我沒能在他身邊。這是我一生不能釋懷的遺憾和愧疚。

結婚的時候，我去給他上墳。我坐下來給他倒上一杯酒，想起他眉眼間的剛毅，無比思念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

3

舅舅是軍人出身，在我眼里，他就是硬漢、男人的代名詞。我只見過他流過兩次淚，一次是在太姥姥的葬禮上，一次是在表姐的婚禮上。

婚禮上，他目光停留在表姐夫的身上，眼瞼泛紅哽咽著說：“她剛出生的時候，我抱著她就對自己說這輩子都不會讓她遭罪。所以這二十多年，我拼命疼她愛她，不肯讓她吃苦受委屈，可現在她要離開我跟你走了，我留不住。但我希望你能比我更疼她、更愛她。”

一旁的表姐泣不成聲。

婚宴散盡，他遲遲不愿離去，呆坐在酒桌上。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還沒有抱夠她，她就要嫁人了。”

“我現在閉上眼，仿佛都還能看見她小時候躺在我懷里開心的樣子，好像就是昨天剛發生的一樣。可當我睜開眼，她真的要離開我了。”

我曾在微博上看到過一句話：對一個父親來說，女兒嫁人了，那種感覺就像“送她去出差，出一個很長很長不知道歸期的差”。

女兒出嫁，是父親最落寞的季節。

4

我高中的班主任，教物理，面相極兇，梳大背頭，崇尚以武力解決學生的革命問題。他丈母娘家和我們家是鄰居，臨上高中前，老太太拉著我的手特地囑咐他在學校要對我好生照顧。不過好像并沒有什么用。高中三年下來，我因為逃早讀課挨了他無數的巴掌和腳踹。

高三開學后不久，他兒子出了一場車禍，算不上嚴重，左小腿骨折。他請了假去照顧兒子，一個星期后再回來時滿眼都是血絲，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好像蒼老了十歲。

大年初二，他們一家回娘家。車只能停在胡同口，他把兒子背在背上，一邊走一邊笑呵呵地給我媽打招呼，“嫂子，歇著呢！”我媽回他：“劉老師來了啊，讓彤彤拄拐走就行了嘛，你背著多重！”他額頭上有汗珠，還是笑呵呵，“路上有冰，太滑了，還是小心著點好。”

我看著他佝僂著腰，一步一步地走，怎么也聯想不到他在學校辭色俱厲的樣子。

他丈母娘去我們家串門，和我媽聊到他。老太太皺巴巴的眼角有淚光，“彤彤住院的那一個星期，他沒日沒夜地守在床頭，我說想搭把手他都不讓，吃喝拉撒都是他一人照應著。我瞧得出來，彤彤疼他更疼，彤彤是他的心頭肉吶！”

前幾天我在微信上看到他的朋友圈，那是龍應臺的一段話：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配圖是他送兒子去北京讀大學的照片。

5

《剩著為王》里如曦的父親有過這樣一段獨白：

我是她的父親，許多年前是她來了，才讓我成為一個父親。我希望她幸福，真真正正的幸福，能夠結一場沒有遺憾的婚姻。我可以把她的手無怨無悔地放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手里，再不至于我將來會后悔，我當初怎么就這么把她送走了？

對很多人來說，愛情和婚姻不是百分百對等的，但對她來說，就像她堅持了很久很久的一個準則，作為父親，我就應該和她一起去守護，只要她認定了，我就陪著她。

她有時候受挫了，我會等到她回來哭一場，如果她忍著不哭，好，那我可以燒一桌好吃的給她。

她不應該為父母結婚，她應該跟自己喜歡的人白頭偕老。有一天帶著男方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指著他跟我說：爸，我找到了，就這個人，我非他不嫁。

我覺得我都能想到那一幕，她比著勝利的手勢給我和她媽媽看，那個表情，多驕傲啊！

你看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想到了，那我有什么理由不真真切切地等她實現。

我會和她站在一起，因為我是她的父親。在我這里她只能幸福，別的不行。

肖勇摘自《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