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兵

李豐

我還發現它經常尾隨著我們巡山，走走停停，機警地四處巡視，像是隊伍里服役多年經驗豐富的一個老兵。

這是我親身經歷過的一件事。

1996年我在中俄邊境線上的老黑山服役戍邊，在這里我遇到了那頭后來敢于攪擾我們邊防連哨所的老狼。

老黑山是界山，它的大部分山體在中國境內，一小部分屬于我們的鄰國俄羅斯。由于是界山，山上少有人光顧，動植物豐富，山林基本保持著原生態。

老狼是在老黑山里經常出沒的獨狼，沒有人說得清它是哪一年來到這里的，連里服役十三年的義務兵李大個子也說不出。老狼已經很老了，毛色灰得發白，兩根突出的肩胛骨拐杖似的支著身體，跑起來雖還有獵手獨有的輕盈，可是頭壓得低低的，紅舌頭幾乎要接著了地。

我第一次遇到老狼是在老黑山北麓的斷頭凹。那是我剛到連隊的那年冬天，下了場大雪后，我跟著李大個子等幾個老兵巡邏國境線，走到斷頭凹，忽然看到雪地里有一行延伸進林子里的腳印，這引起了戰士們的注意。我們邊防連除了巡邏國境線，還有配合地方政府稽查偷獵者的義務。

這行腳印有可能就是偷獵者的，李大個子機警地領著我們幾個，循著腳印鉆入林子里搜索。追到腳印的盡頭，看到一個微胖的本地村民，熊瞎子似的在樹墩上蹲著，沖我們舉著雙手，做投降狀。

李大個子看見他，笑了，罵了句：“你這賊頭，又跑二十里跑騷尿來了吧！”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村民大號叫周勇，老兵們認得，當地人叫他掘山戶，意思是他家滿門滿戶幾輩人都是靠山謀生的。

周勇不說話，嘿嘿地笑。老兵們不搭理他，四處找作案工具，抓賊得有贓啊！以周勇為中心方圓五十米，十幾個戰士找了一圈，獵槍、獸夾、罩網之類的工具絲毫不見。這樣的結果，老兵們好像早有預料，教育了周勇幾句不得私藏槍支、不得偷獵之類的話就放他走了。

放走了周勇，我們準備返回原路繼續巡邊。我一回頭，就看到了老狼，它正用黃澄澄的、露著兇光的狼眼在十幾步遠的坡頂上注視著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山里的狼，說不出是出于害怕還是好奇，我愣怔住了。

李大個子用肩頭撞了我一下，示意我跟上隊伍。他掃了眼老狼，說：“別看它現在這樣，離了群的獨狼，都是被趕出來的老狼王。”

打那次遇見老狼之后，哨所里忽然接二連三發生了怪事情。先是炊事班凍在倉房里的凍雞少了兩只，緊接著戰士小劉晾在柵欄上的雪地靴也丟了。大家找了一圈只發現在雪地里有狼的腳印一條線索，大家分析肯定讓老狼給拽跑的。

連長下了死命令，不許擊斃，只能活捉后放逐到別的山里去。可別說活捉了，揪下根狼毛的機會都沒有。老狼狡猾得很，陷阱、套鎖對它都不起作用，它好像自帶雷達，我們的布置它躲避得輕而易舉。抓不住老狼，哨所還是零星地有東西被叼走，一塊香皂、一個籃球之類的。

漸漸地，老狼變得有些有恃無恐，它得到了東西并不著急走，還在哨所外炫耀。戰士們追出去，它也是走走停停，像是在耍弄人。

這天，老狼又從哨所叼出去了東西，照例不走，在哨所外張望。李大個子覺得老狼這么多天的舉動一定另有原因，他和連長請命帶幾個人多追蹤老狼一段路。

李大個子領我們幾個追蹤老狼，老狼和我們始終保持著固定距離，像是在領路。它把我們領入斷頭凹的一處崖下，戰士們狐疑了，之前哨所丟的東西都在崖下擺著，也包括那幾只凍雞。

老狼沖到遠處一個樹洞口沖我們叫，我們跟過去，一下全明白了，樹洞里有獵槍、砍刀、獸夾，捕獵的工具足有十多件。當天下午我們埋伏在樹洞周邊，成功地抓獲了來取工具作案的周勇。

抓住了周勇后的第三天，老狼在哨所門口號叫，戰士們出去它也不走。有了上次的經驗，大家知道，老狼準是又發現了什么。沒等戰士們隨老狼進山，山里卻遠遠走來了幾個人。

來的人是周勇的父親，他是領著另兩個兒子來交槍的。周勇的父親臉色煞白，神情很激動，不停地重復著：“山神顯靈了……山神顯靈了……”他們認為老狼領我們抓住了周勇，是因為山神附身在老狼身上了，老狼才有這些舉動的。周家父子交完槍，賭咒發誓以后再也不進山了。

他們走后，李大個子跟我說：“哪有什么山神，這老狼活得久了，精得很，它除掉了掘山戶就沒有人跟它爭山里的獵物了，它就是這山里的王了。”

李大個子的話應該是老狼的本意，可我還是經常想起周勇父親的話。或許真有山神，要不老狼怎么只留在老黑山？而且我還發現它經常尾隨著我們巡山，走走停停，機警地四處巡視，像是隊伍里服役多年經驗豐富的一個老兵。

汪國偉摘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