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者的背影（組詩）

唐以洪

為張三凈身

站在聳入云端的屋頂上

他踮起腳去拿天堂里的面包

剛伸手就被上帝一腳

踹了下來

為他凈身時

他瞪眼看著瓦藍瓦藍的天

好像還有點不甘心

我一邊摸他的眼皮

一邊說，安心睡吧

一覺醒來就能看見面包，甚至分到

奶油和巧克力味的蛋糕

可是，他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好像不相信我說的話

芭比娃娃

坐乘精美的盒子

一個又一個芭比娃娃

來到我的崗位

昏暗的燈光照在盒子上

我想起鄉下的院子里，月光下

搖晃的搖籃

我彎下腰將她們抱起來

摸摸紅潤的臉蛋，理一理小裙上的褶皺

然后一一地將她們放回去

一個芭比娃娃突然眨了眨眼睛

我的心一緊，不由得又迅速彎下腰

再次抱起來，吻了吻

離開故鄉那一天

我就像這樣在搖籃邊

彎了一次，一次

又一次腰

小螞蟻

我的腿很小

小得看不見哪一條在上坡

哪一條在下坎，哪一條

在赴生，哪一條在赴死

我該用哪一條腿

去踹生活的門

我的腦袋很小

只裝有一個小小的愿望——

扛著一粒大米回家

但一粒大米

就壓碎了我的一生

我真的很小

小得就連自己都感覺

沒在世上一樣

我用萬倍的顯微鏡才發現自己

在泥土的縫隙里活著

我想把我碎了的一生

埋葬在這里

用一粒泥土為碑

然后寫上碑文——

螞蟻之家

像魚一樣緊緊地咬住生活

從樓頂垂下繩子

仿佛上帝拋下的魚線

早晨八點

一條又一條魚被拖出人海

懸掛在外墻上

搖搖晃晃的

像在拼命地掙扎

街燈次第亮起時

繩子慢慢下滑

仿佛得到上帝的恩準

魚們被暫時放生回人間

第二天早晨八點

又被準時從人間釣起來

懸掛在外墻上

生活總是這樣長滿倒須

我們吞不下去

也吐不出來

娘不再答應我

我叫娘

娘不答應我

我說該吃飯了

娘不答應我

我說該回家了

娘不答應我

我又叫了一聲

娘的兩眼呆滯地看著遠方

好像睜著眼睛睡著了

娘，娘，娘，娘

娘好像離開自己到了很遠的地方

再也聽不到

我叫娘了

沱江邊的落葉

無論它是鮮活的

還是早已枯萎

請收留，并允許它

躺在沱江的身邊

塵埃太厚，它再也沒有力氣飛過

這條人間的江

請代替所有善良的嘴唇

用潺潺的水聲吻吻它的額頭

如果有風，請用風

把它葬在流水里

請用流水送它

回家

壁虎

三三兩兩擦瓷片的人

緊緊地貼著外墻

往上爬

他們開始變小

慢慢地，慢慢地

就像斷了尾巴的壁虎

牢牢地粘在外墻上

我擔心從身旁飄過云

把他們撞下來

生活這只蚊子

就這樣誘惑著它們

爬到又高又危險

讓我們仰望的地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