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驟暗驟明的事物（四首）

雨中訪黃賓虹紀念館

我來時，你正下著雨

虹廬兩側：枯荷垂立，桂香猶盛

身后即是滔滔婺江

是什么讓我突然感覺到了

置身深淵的寒意？駐足凝神中

庭院枝頭，掠過桔實一片火紅

那痛苦的閃耀。那些善于

訕笑、徒勞和吹噓美學的人

已經步入了謬論的詞典——

不，這不是雨的過錯。反之

我想起了1933年的那場雨——

它將重新攜帶寬容的靜默

正如此刻，雨聲精微。

它淋濕了你，也淋濕了我

終 極

只有，晚出江畔散步的時候

她才像一個詩人。之前的廚臺鍋盆交響

之前的菜市世俗喧嘩，更為之前的她

營營碌碌，惶惶然穿過整個白晝

沉悶、瑣雜、八股且又冗長

她的終極，卻是做一個

夜觀星星的婦人。為了滿足

如此貧瘠的熱情，她惟有

讓干涸的嘴唇進入豐肴

蒙霾的內心涌入滔滔江水

——當彌漫的饑餓和孤獨重回她身上

那么多日漸寡歡的詞

飽經咀嚼和反芻的思慮及體味

伴隨著頭頂的星群律動

突然就有了

舍我其誰的沖動

山 中

此刻。林深不知處一一

更具葳蕤的異地。我無法辨認

這滿山，草木紛動

蟬鳴洶涌。它們愈閃耀

我就愈幽暗。時逢大暑，

萬物深陷熱烈。是誰引我

奔逸而向，更為激蕩的山水？

佇立在你的未來山居前

心頭涌起，諸多關于植物性

的想法：孤兀，搖曳，緘默，自由

……庭前淙淙溪流又惶惑著

誰生命中的盛夏？恰是，總有陰影

賦予它輪廓。午間餐桌上，當我們

把苦瓜雜糧喂進，日趨消弭的中年身體

而疏忽了窗外苦竹林下，蟄伏太久的

金蟬花，正傲恃著發出嶙峋異響

“那正是我們相對的愛，

消失在我們的喉嚨下面。”

——山中。那些驟暗驟明的事物

迂回的虛無，瘦削而新鮮

江畔小令

1

修整發型之后，她并無找到

另一個嶄新的自己。如同此刻

秋風四起的江畔，法國梧桐與香樟樹

投下的暗影，一樣古老而又漫長

2

如此三五友人，寒夜小聚

彼此不問前塵軼事逸聞

有魚咕嚕沸騰鍋中。多需的手

正緩緩攪動，十年散淡光景

3

生日夜，江畔有大風

她竟大步流星，獨自凜冽

獨自斑斕。四十年了，她竟然還在

苦苦追認，生活里的抒情性

4

病中。她想象一個虛無的懷抱

想象一份額外的甜，想象

一生中最大的那場皚皚白雪

飄飄然，將其覆蓋

5

她終于攢夠一輪新月

卻又轉瞬隱入云中。

大風中拉琴的人

琴聲比夜色更荒涼

6

昨夜在一首新十行的默誦中

沉沉睡去，可醒來一切還是那么不堪

那個獨坐星空和云端的人吶

他帶不走她……

作者簡介：寒寒，70年代出生于浙江慈溪，醫務工作者。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首屆魯迅文學院浙江作家班學員。著有詩集《唯物主義者的山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