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新作

耿林莽

你在南方歌唱

以夢為蝶，這是莊子的事業，古哲人留下的衣缽。

你則是以蝶為夢，在南方歌唱，天使降落詩篇。

黃浦江，蘇州河，陰溝與水泥，你在車輛如流的南京路上，見一蝴蝶飛到少女的胸前，那便是，繆斯的翅膀降落。

越過市場的樊籬。涂了漆的雨。你在工業廢水污染的河畔，看蘆葦高過月光，抒寫幽靜的河川，漂浮其上的，是靈魂玻璃的點點碎片。

葉子隱藏陰影，白色花是水與陽光的聚合，你歌唱水底的巖石，岸邊的橙子樹林，歐陽江河的玻璃工廠，蘇東坡的載酒亭。

大都會的嘈雜與喧嘩，你充耳不聞。

那是個淚眼迷離的黃昏，你居住的大樓飄搖若馬廄。雨水的哭泣中夜已降臨，你的窗戶亮起音樂的明燈：

“雨中的馬”。

憤怒的馬蹄淹沒了纏綿的雨，

南方的歌唱覆蓋了嘩然的市聲。

杯

你把你的腳印留在時間的沙上了。

你把你的影子印在大海的波上了。

你把你的汗水溶進陶瓷的坯中了。

你把你的微笑映作玫瑰花瓣，畫到一只只杯子上。

你把花枝上的刺和葉子上的淚珠，統統留給自己。

而把一只只漂亮的杯子獻給大家，

用它來飲水嗎？

用它來喝茶嗎？

你說：不。

“讓我們用一杯杯誠實的汗水，去換取那最濃最濃的酒，為我們心中期盼的美好明天，

一同舉起盛滿歡樂的杯。”

蘆葦岸

葦葉青青，流水潺潺，幽幽的蘆葦岸邊是愛情們棲息的場所。

霏霏細雨披在肩上，打濕了你的溫柔。

那是少女很黑很黑的柔發，輕輕擦過他的面顏，引起騷動，一點點蔓延。

撫摸，親吻;親吻，撫摸……

然后，將一串紫色的葡萄，留給了你：

“等我。”“等我。”他說。

那一葉小舟，已漸漸去遠。

夏季的炎熱，燃燒過了;喧嘩與騷動，燃燒過了。

秋是休止符。

一支簫，喚不回遠逝的帆。

九月，蘆花已白。

弱不禁風的少女，還在蘆葦岸邊上站立。

一次次伸出手去，撫摸——

曾被愛情坐暖過的那一方石頭：冰冷。

南方：一滴雨

南方。南方是一滴雨。

濕潤，清涼，飄逸，柔軟。

一滴雨洗亮一片葉子，一夜間便綠遍了山河。休眠一冬的水鄉，卷起色彩的漩渦。

樹動起來了，草動起來了，魚兒們浮出水波，楊柳岸又垂下一串串飄動的耳環。

浸潤著青草味的松軟泥土，在喚我歸去，插了秧的水稻田，青青的水葫蘆葉子，在喚我歸去。

然而，竹葉上的露珠打濕的發絲，卻飄滿了蒼然的雪，我的被狂野的風吹裂的皮膚，沾滿塵土和油垢。

我奔下河堤，伸出雙手，我的多乳汁的媽媽，能為我洗刷一凈么？

一滴雨，一滴雨喚來了漫天的雨，

一句歌，一句歌喚不回少年時的狂野與歡悅，喚不回炯炯雙目中那枚閃動著的螢火。

遙望大海——懷念一位詩友

大海在前，人，是渺小的么？

然而，我向往一個人智慧的大海，向往已久。

終于面對了你的遼闊，語言之波滔滔不絕，思想的超音速。無所遮攔，不可阻遏。

在沙漠與荒原之上，我從你的浩瀚穿越。

我們并肩漫步于海洋大學沉睡的夜校園，綿綿樹海因你的涉足而變得凝重，喧囂的蟬聲也悄然退卻。

聽你講深綠色的植被意識，講大自然之母，講巴黎圣母院廣場上飛翔著的白鴿的自由。

仿佛看見你伸一雙仁愛之手，欣然的鴿群跳躍著來爭喙你展現的溫柔。

我們走到聞一多塑像的面前，他正注目于你那布滿紅血絲的大眼里燃燒的詩泉：

“路漫漫其修遠兮”——

求索者的腳步在艱難地持續。

于是，我讀到了洋洋灑灑浩浩蕩蕩震人心弦的一曲曲悲歌。

于是，我讀到了你遠走天涯后獻給人間心靈的獨語和莊嚴的沉默。

獨語天涯。

我聽到的是思想者獨立的思考，獨特的發現。而不是“一只鸚鵡，一臺復印機，一個木偶”。

是大海，是智慧波濤永不停息的洶涌和澎湃。

是大海，是海岸邊的一柱礁石，九級風、十級風暴前挺立的偉岸。

給我—— 一個少年生日之夜的自我祝愿

十七歲，風度翩翩，站立著一個美少年，

姿態隨意，這個世界本屬于我的那種自信，自然樸素，坦蕩無憂。

你在生日照片的背后，寫下了自我的祝愿。

給我——

給我一串陽光閃爍的日子，如珍珠，每一粒完滿的渾圓，都是本該屬于我的。

給我——

給我一支不滅的火種，我要將一切墨黑的夜，燃燒成白晝。

給我——

給我一匹跳躍的白馬駒，騎著它，我要走遍祖國每一處壯偉的山河。

給我——

給我白色的鮮花，釋放獨有的圣潔光輝，一朵朵：

不謝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