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約派詞人的家國情懷

晏震宇

婉約詞派是宋詞風格流派之一，宋代尤其是南宋婉約詞家在繼承花間余緒的同時，在內容和思想主題上均有所開拓，涌現了一大批杰出的代表，他們用婉轉柔美的方式吟唱出了自己的時代心聲。

一

李清照，一代婉約詞宗，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公元1127年，金兵入侵，宋室南渡，國破家亡之痛，顛沛流離之苦，使得她后期的作品滲透了深沉的故國之思。如“子孫南渡今幾年，飄流遂與流人伍。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青州一杯土”。

紹興二十年（公元1150年），流落臨安的李清照逢元宵節感舊而作《永遇樂·落日熔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捺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在這首詞中，李清照通過對中州盛日元宵佳節熱鬧景象和歡樂生活的回憶，與當前節日悲涼境遇和寂寞心情相對比，顯示出自己生活環境的變化，流露出一種飽經憂患、今不如昔的感受，以及對故國和故人的懷念之情，感情深沉真摯，語言樸素清新。南宋末年著名愛國詞人劉辰翁在《永遇樂》詞序中云：“佘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由此可見此詞的影響之大，感人之深。

二

姜夔，南宋詞人、音樂家。姜夔幼年失去雙親，寄居在漢陽的姐姐家，成年后屢試不第，奔走四方，過著幕僚清客的生活。

宋孝宗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冬至日，時距金主完顏亮南犯已有15年，姜夔路過揚州，目睹了戰爭洗劫后的蕭條景象，撫今追昔，悲嘆今日的荒涼，追憶昔日的繁華，作《揚州慢》，以寄托對揚州昔日繁華的懷念和對今日山河破碎的哀思：“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姜夔終生布衣，不曾仕宦，因此，他只能將自己的一腔家國情懷，用比興的手法融入詞中。這首震古爍今的名詞一出，就被他的叔岳肖德藻（即千巖老人）稱為有“黍離之悲”。

家破人亡之痛、顛沛流離之苦和黍離之悲緊緊地交織在了一起，李清照和姜夔的這種家國情懷，成為南宋婉約詞的一種傳統思想主題，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被繼承和發揚了。

三

周密，南宋詞人、文學家。南宋滅亡后，周密的生活和詞風都發生了變化，他繼承了婉約詞中典雅深婉一派的藝術傳統，詞的形式精謹、詞意凄婉，蘊藉地表現了深厚纏綿的故國之思。

“回首天涯歸夢，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露草霜花，愁正在、廢宮蕪苑”“高臺在否？登臨休賦，忍見舊時明月”“廢苑塵梁，如今燕來否？翠云零落空堤冷，往事休回首”，這些詞句，都表露出了他的亡國悲痛和孤獨無依的情感。

周密的詞作在表達故國之思的同時，也曲折地表現了宋遺文人的民族氣節和民族意識。南宋滅亡后，詞人陳允平被薦至元大都，周密作《高陽臺·送陳君衡被召》有云：“酒酣應對燕山雪，正冰河月凍，曉隴云飛。投老殘年，江南誰念方回？東風漸綠西湖柳，雁已還，人未南歸。”懷念被召友人，仍不忘勸他勿忘江南故國，勿事新朝，隨雁南歸。不久，他的老友陳允平果以疾辭，拒不入仕，隨即南歸了。

四

張炎為南宋中興名將張俊之后，南宋亡后，他漂泊于吳越之間，窮困潦倒，郁郁而終。他的詞前期現實性較強，有深厚的愛國思想，后期黍離之悲中，多了抒寫個人身世的不幸。

詞人在《月下笛》序中說“孤游萬竹山中……愁思黯然，因動黍離之感”。這“黍離之感”正是張炎愛國主義思想的特質。宋亡之后，張炎也曾有過慷慨激昂的情感：“壯志己荒圯上履，正音恐是溝中木。”但是，他雖抱有為國復仇的志愿，卻又感到歷史命運已無法改變，名篇《高陽臺·西湖春感》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更凄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當年燕子知何處？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閑眠。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

這首詞作于元軍入臨安之后。詞中之春歸象征著西湖繁盛隨宋亡而去，江南兵火，故園毀滅，舊家燕子已經飛去，唐之長安勝地韋曲已經苔深，晉賢清游之斜川草色已暗，一切都荒涼了。春歸也結束了詞人青春的歡樂，國家不存，唯留下無盡悲哀的遺民。全首詞流露著詞人深切的眷戀。這里黍離之感的故國之思與桑梓之悲的鄉土之情，高度地融合了。清人陳廷焯認為此詞“凄涼幽怨，郁之至，厚之至”。

對詞人來說，家國之情往往深深地扎根于個人遭際、鄉土情思之中。在華夏正音不復的特定歷史背景下，家國之情對激發南宋遺民的愛國主義情感，振奮民族精神，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讓后世景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