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作這篇文章的動力來自于1981年。我1944年出生在河南省駐馬店地區里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已是70多歲從沒離開農村的老人了。下面所說的也是我所記憶里親身經歷、親眼看見、親耳聽聞的事情。
我最早的夢想是,吃上白面饃。要知道在當時白面是非常稀少的。
我父親去得早,我是依靠媽媽和姐姐教養成長的。為了白面膜,我也記不清我向著媽媽姐姐哭鬧過多少次,媽媽姐姐也不知為我明里暗里流下多少淚,作過多少難,吃下多少苦。
在上學前,媽媽常對我說的是:“要吃白面饃,要進學校去上學。”到8歲,入學后媽媽又經常提醒著我說:“要吃白面饃,得在學校好好學。”在學校里,我努力用功,13歲時,在我姐姐出嫁的那一天,我也沒舍得缺席一節課。長到16歲,媽媽忽然患上了重病,沒辦法,我便離開了學校,回到了家中。在當時,我抱著媽媽,娘倆還痛哭一場。
農村里,生產形式最初是互助組,是屬個體經濟:土地、農具都還是歸個人所有;在農忙等干活時,如有需要,完全是自愿地互助起來。
在當時,干活勁頭足,思想愉快。許多人在談論生活、穿衣的時候,總是帶著傲氣口氣說:“別講西瓜葫蘆,還是可以排成隊的。”
還有的更是得意地說:“十來畝地一頭牛,睡覺摟著剪發頭。”
后來互助組轉入合作社,合作社屬集體經濟所有制,土地、耕牛、大型農具歸集體所有,干活評工分,吃糧有標準,穿衣發布證,這樣干,在初期還不明顯,可慢慢人們的思想情緒便低落了,只希望吃糧標高一點,穿衣布證能多發幾天。有人在評論當時情況時說:“一工人,二轉建,吃虧就是莊稼漢。”
我從學校回到家中時,合作社已轉為人民公社化。干活軍事化,吃飯食堂化正搞得轟轟烈烈。我先是找到俺村連長跟他說明情況,他開口就說:“那好,不叫你到外邊去了,明天上級檢查團可要到咱連來檢查了,你就到村中央去修路去算了。”
我聽從他的話,回到家拿了把鐵锨,從此,就算參加農村干活了,在大食堂吃飯了。
在干活期間,我看到在路兩邊的墻上,已貼上許多的紅綠大標語,標語寫的有的是:“高舉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偉大紅旗,一定要把農業搞上去”;還有寫的是:“大雨小干,小雨大干,不下雨拼命干,夜里偷著干”;又有寫的是:“肩磨爛,腿跑斷,任死不落后勁派”等等。
在食堂里吃飯,在當時吃糧標準是大人小孩平均每人每月粗糧是24斤。早晨是饃,共分四級,高的是兩個饃,其次一個半,還有半個哩。我吃的標準是一個半饃;中午大多是面條,最高是兩碗,還有一碗半,一碗,半碗,也是分四級。我是一碗半面條;晚上也是饃,饃數和早晨一樣,不過個頭比早晨小。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月,兩個月……后來,饃變小了,飯也稀了,批斗會也開稠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鼓足信心,直干到把河挖好、竣工,我才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一聽一看,情況也大不如前了,不光飯稀、饃小,天陰下雨兩頓飯還不齊,更為嚴重的是,在初吃食堂時每家每戶所暗暗放的小鍋也全被摔壞了,此時此刻就不能看到誰家冒煙,一冒煙就有人進到屋去,見是鍋就當場摔爛,是其他東西就被拿走。饃越來越小,飯越來越稀,最后饃也不論個了,只能用秤分給每家每戶……這樣一來,看見大街上扶拐杖的人多了,有的人已患上浮腫病,到后來醫院里住不下,弄得各連隊的辦公室竟開辦了浮腫醫院。
此時,在廣大群眾中間流傳著一個順口溜:“人民公社,大躍進,逼得社員瞎胡混。吃食堂,缺少糧,餓壞人,要說這話不相信,去到野外看新墳。”
因為種田產量低,在當時我曾問過種莊田行的老行家,他說:“種地不上糞,就是瞎胡混。”以前是靠人和畜生的糞便,還有各家都有的糞坑子,刷鍋洗碗水倒在坑里混入些草木灰作肥料,這年月,人用糧就不夠,就別講其他了。自打一辦食堂,連糞坑也不存在了(在當時,還沒有化肥)……
食堂散了,社員又重新架起了鍋。這在當時吃糧標準雖說很低,可有了很大的自由,當時的口號是:“低標準,瓜芽代。”是的,社員到處去采樹上芽和野外芽,還有把麥苗地里大雁糞也搶回家,放到鍋里煮煮吃。還借給社員一段預借田,因為是資本主義,很快就又收了回去,干活還是跟以前一樣聽分配,干活掙工分。
這樣又不知干了幾年零幾個月,一直到1981年,黨中央號召農村實行責任田承包制,在實行后沒到三年時間,許許多多人就有了吃和穿。
緊接著,在我的青年時代,許許多多人的夢想是“洋犁子洋耙,電燈電話,樓上樓下,不見人說話”。展眼看現在,真如“換了人間”!
1981年,是不平凡的一年。直到現在,它經常盤旋在我的腦海中,催我思,催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