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志
(鄭州大學 文學院,鄭州 450001)
信息傳遞便捷是今天這個時代的一個明顯特征,使得我們每一個人每天似乎都無法逃避各種信息對我們的包圍——不需要我們去尋找信息,信息已經把我們團團包圍。這種快捷傳遞的信息導致我們的生活中充滿故事,而且這些故事還都是所謂的真實的新聞事件,于是,我們的生活中就充滿了各種所謂的熱點故事。對于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我們似乎是幸福的,我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可以每天看到各種類型的熱鬧的新聞事件,看到發生在全球各地的奇異的、古怪的、有趣的故事。因為人類天生需要故事,這從遠古神話的出現、我國古代評書藝人的出現,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也形成了今天這個時代的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每一個熱點事件出現之后,我們都可以在網絡上看到各種各樣的關于對此事件的回應、評論,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到這樣一個怪誕的場景——在無數個封閉的小屋里,都有一個人緊緊盯著電腦屏幕或者智能手機屏幕,看著同一個新聞事件,然后發表評論。當然,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對今天的小說構成了沖擊——當真實的、有趣的故事唾手可得的時候,虛構的小說故事意義何在?
小說家格非曾經指出,個人經驗、傳統故事,以及社會事件和媒體信息,是作家創作時三個基本的故事來源。[1]87不過,對于今天的作家來說,如何利用社會事件和媒體信息,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了。雖然對于小說家來說,個人經驗是最為重要的事情,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當下這樣一個電子媒介時代,個人的經驗正在嚴重貶值,“遠行者必有故事”,在當下這個電子媒介時代已經徹底過時了,從媒介信息獲取故事素材已經成為很多作家進行小說創作時的選擇。
客觀而言,自從報紙興起以來,對很多作家來說,從報紙獲得寫作資料就是一種常規的選擇。但是這種方案的可行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在前電子媒介時代,信息傳遞并不是非常便捷。在這樣的情況下,作家們借助報紙完成的資料收集在一定程度上就能帶給讀者新鮮的東西。可是,在電子媒介時代,再完全依靠媒介來寫作,則顯然就會出問題了。因為在媒介不間斷地提供給讀者大量信息故事的情況下,小說的寫作再完全依靠媒介信息的話,只能給讀者帶來同質化的閱讀體驗,而且,電子媒介時代的媒介特質也使得作家必須慎對媒介信息。電子媒介社會很典型的特征是瞬息萬變,這就導致我們所有人,包括作家,都永遠地被拋在了生活后面——你永遠不可能得出關于世界的一個整體印象。因為,當你剛對某個信息作出反應,得出某種結論的時候,一個新的信息,和原來信息相悖的信息可能就會對你剛形成的整體感構成沖擊。“9·11”事件之后幾秒鐘,全世界就都知道了這場劫難,華爾街的某個數字在一秒鐘前跳錯,全世界的經濟立刻就會做出反應。在這種狀況下,完全依靠媒介信息來進行小說書寫,不僅僅會帶來書寫的同質化,而且也導致小說書寫徹底落伍于這個時代。因為相比較新聞語言,小說語言在信息傳遞、價值傳播方面已經暴露出了它的致命的弊病——太慢,太缺乏權威性(只是小說家語而非官方媒介言之鑿鑿的真實)。所以,格非在談到未來小說的可能性的時候,提到一個問題,即今天的作家要擺脫對傳媒信息的依賴。一方面,我們不能忽視媒體,但是另一方面,也要對媒體充滿警惕。[2]87在這種情況下,小說應如何在對媒體充滿警惕的前提下利用媒體故事來進行自己的故事講述,顯然值得當下的寫作者思考、關注。在我看來,劉震云的新作《吃瓜時代的兒女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對這個問題做出了一個有趣的回應。
《吃瓜時代的兒女們》是一部非常有趣的小說,這部小說顯然和網絡熱點信息故事密切相關,甚至可以說,這個小說里幾個故事的主要人物都能從網絡信息中找到原型。
小說花費最大篇幅描述的人物是牛小麗,這個人物的關鍵事情是:她專門向官員賣淫,因為她的被捕,引起了一系列官員的被捕。這個人物,很容易讓人想起2012年引爆網絡的重慶趙紅霞案件。另外幾個人物,如公路局局長楊開拓的經歷,很顯然和2012年引發網絡狂歡的“表哥”楊達才的經歷極其相像,至于馬忠誠的嫖娼而被釣魚執法的經歷,則在網絡上更是經常可以看到。小說中另外的幾個人物、事情,比如李安邦在兒子車禍之后的舉動,商人趙平凡逃亡美國之后的發言,等等,都有著網絡熱門事件的影子。總而言之,這個故事的幾個主要人物似乎都可以找到網絡熱點事件的原型。
如果這樣認定小說人物的話,那么我們似乎也可以說,這個小說,僅僅是幾個網絡熱門事件的拼湊。但是,讀完這部小說,我們會發現,我們顯然不能說這部小說是網絡故事的簡單拼湊,原因在于,故事的表象雖然還是如同網絡信息呈現的那樣,但是,作家顯然對這些信息故事做出了重新的解讀,發掘出了深藏在這些信息故事的另一面,從而帶給我們的是超越網絡故事的另外一個層面的思考。簡言之,是用新的主題改變了原來的網絡狂歡,從而將原本的網絡狂歡變成了有深度的故事。
2012年重慶趙紅霞案件爆出,因為趙紅霞的出事,導致和她發生過關系的官員先后落馬。這個富有戲劇性的事件引發了網民極大的興趣,從而也讓這件事變成了一場網絡狂歡。網絡上出現了一系列“趙紅霞之歌”之類的網絡惡搞歌曲,稱之為反腐的人才,書寫傳奇,等等。毫無疑問,網絡的這種狂歡,其實也是某種社會情緒的表達,是對社會腐敗的痛恨。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的狂歡的聲音中,我們很難看到同情趙紅霞的聲音。的確,犯錯者理應受到懲罰,但是在網絡狂歡之中,網民都忽略了去尋找犯錯者犯錯的原因。
在《吃瓜時代的兒女們》中,劉震云花費大量的篇幅書寫了牛小麗是怎么成為現實生活中趙紅霞這樣的人的。牛小麗原本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女性,潔身自愛,對生活也沒有太高的要求。她的悲劇來源于一場騙局。牛小麗借了十萬元的高利貸給哥哥牛小實找了一個媳婦,但是,這個自稱宋彩霞的女人拿到錢后,在嫁給牛小實幾天后就跑了。牛小麗花費大量金錢去尋找宋彩霞,卻發現宋彩霞留下的所有的信息、地址都是假的。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女性找到她,告訴她可以用另外一種方法把這個損失的錢掙回來——這個方法就是通過假裝處女,賣淫。背負高利貸的牛小麗無法面對人財兩空的結局,踏上了這個女性給她指點的這條道路。不過,牛小麗還是有原則的。她通過假裝處女賣淫在很短時間內掙到十二萬元人民幣之后,立刻就回家了,還高利貸,結婚,還自己開了一個小吃店。小說中關于牛小麗賣淫的敘述,篇幅并不長。通過這樣的敘述,小說給我們呈現出了牛小麗的多個方面,比如她的要強,自立——事實上,如果不是她的要強,自立,她作為一個妹妹也不會張羅著給哥哥娶媳婦。小說談到了牛小麗的悲劇性命運,她原本是一個要強的人,但是卻偏偏遭遇生活的玩笑——莫名其妙地被騙走十萬元,為了能還上高利貸做了妓女,卻莫名其妙成了詐騙犯。她努力想要和丈夫過好日子,丈夫卻出軌了,而且,這個女性還從她這里學到了經營小吃店的手藝,成為了她的競爭對手。當牛小麗下決心要和這個欺騙自己、還和自己丈夫有私情的女性好好在商業上斗一斗的時候,她卻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被捕了。
事實上,劉震云筆下的牛小麗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女性,她不是大奸大惡,當然也談不上大善,她只是一個努力生活的女性,但是命運的陰差陽錯,卻讓她成為了大眾眼中的笑話。這樣的牛小麗,雖然她的經歷很容易讓我們想到網絡上的趙紅霞,但是,她顯然已經不再是那個網絡上的趙紅霞。利用牛小麗這個人物形象,小說挖掘出了網絡上的趙紅霞這個人物的另一面。當然,我不是說趙紅霞的現實生活的另一面就是牛小麗,而是說,小說其實通過這樣的書寫,給讀者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趙紅霞也許并不想當那個所謂的反腐英雄,她也許僅僅只是想努力生活,但是最終卻被卷進了生活的漩渦而無法自主自己的命運。毫無疑問,相比較網絡傳媒上熱鬧喧囂的趙紅霞事件,《吃瓜時代的兒女們》中關于牛小麗的敘述,更具有了人道主義的溫度,也更能帶給我們關于人性、關于現實、關于人的命運的思考。
小說關于腐敗官員的描述也沒有流于臉譜化,而是呈現出了腐敗官員的另一面,呈現出隱藏在腐敗官員背后的更加腐敗的群體。
小說中的縣公路局局長楊開拓這個人物形象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當年的“表哥”楊達才:他們都是因為公路上的事故而導致自己出事的,他們出事的最初原因都是不合時宜的一笑,那不合時宜的一笑引發網民的怒火,最終讓網民發現他們手表的昂貴,從而最終導致落馬。不過,小說顯然沒有認同楊達才事件中網民理解的關于楊達才不合時宜的一笑的原因——沒有人性。小說寫道,楊開拓是在姐姐家孩子結婚現場得到公路出事的消息,緊急趕到事故現場的。作為公路局局長,公路橋的被炸塌,讓他感受到沉重的壓力,也正是在這巨大的壓力下,緊張過度的他無意中居然就露出了笑容。
楊開拓并不是這部小說的主要人物,所以小說中關于楊開拓的描寫并不多。不過,在這很少的篇幅中,小說卻頗有深意地寫到了楊開拓的一個特點,“這些親戚朋友的婚喪嫁娶,楊開拓一概不參加”。當然,小說接著指出了不參加的原因,“不參加不是不近人情,而是這些人無法招惹。楊開拓是該縣公路局局長,負責該縣的公路和橋梁建設;這些親戚朋友,便認為這些公路和橋梁,是楊開拓家的;自己家養的大肥豬,自家人不吃這肉,難道讓不相干的人搶去不成?一見面,就跟他要工程干”[2]185。而且更可惡的是,楊開拓的這些親友,似乎比楊開拓更是深得腐敗之真諦。小說中寫,楊開拓一開始也是愿意給親友介紹工程的。楊開拓曾經給一個侄子提供了一個造價五十萬的鄉村柏油路工程,但是這條路修完三個月就破破爛爛了,楊開拓問堂哥他們修路花了多少錢?堂哥還理直氣壯地說二十萬。“五十萬的工程,他們只花了二十萬,留下三十萬裝進他們的腰包。楊開拓不佩服別的,就佩服他們膽大。誰最想貪污腐敗?就是他們。”[2]186或許楊開拓手里的權力遠遠大于他的這些鄉親們,而且,楊開拓也的確是貪污腐敗了。不過,從小說的書寫來看,小說重點不是重復一下當年網絡上對“表哥”的怒罵、批判,而是富有深意地提出了“表哥”腐敗背后的土壤問題。正如小說描述的,楊達才貪污腐敗,但他其實還是知道輕重的。
李安邦之所以和趙平凡關系深厚,固然是官商勾結的需要,但是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李安邦把一個項目交給趙平凡后,趙平凡把這個項目做成了全國標桿工程。李安邦由此認定,趙平凡是一個做事靠譜的人。相反,李安邦在仕途不斷進步的過程中,卻一直對自己的老婆康淑萍非常不滿,因為康淑萍隨時在尋找機會受賄,這讓李安邦感到憤怒和不安。顯然,在李安邦的成長過程中,康淑萍以及他身邊的其他人,就是他成長的土壤。貪官不是隨時都想著要貪腐的,他們很多也是努力要做政績的。相反,官員身邊的那群人,在貪污上更加肆無忌憚。
在談到這部小說的時候,劉震云談到一個有趣的話題,即這部小說的主人公是誰?“以前的主人公是作品里的人,如《一地雞毛》中的小林、《溫故一九四二》中的三百萬災民、《一句頂一萬句》中的楊百順和牛愛國、《我不是潘金蓮》中的李雪蓮,這回主角是吃瓜群眾,但吃瓜群眾并沒有出場。也就是說,這回寫的是沒寫的那部分人。還有一部分吃瓜群眾是誰呢?就是看這本書的讀者朋友。看他們讀了這本書,對作品中的人物如何幸災樂禍。”[3]
饒有意味的是,小說是如何讓沒有出場的吃瓜群眾成為小說的主角了呢?倘若以小說中楊開拓的經歷來看的話,我們似乎確實能發現吃瓜群眾無所不在。在楊開拓身居要位的時候,努力要和楊開拓拉好關系,并試圖從楊開拓手中拿到工程的那些人,在楊開拓出事之后,會坐在一邊靜靜地看楊開拓的笑話,并且,他們也會在網絡上大罵楊開拓這樣的腐敗分子。簡言之,向楊開拓要工程的人,是楊開拓親友那樣的人;在楊開拓出事后,看楊開拓笑話的,也是楊開拓親友那樣的人;之后,在網絡上大罵楊開拓這樣的腐敗分子的,還是楊開拓親友那樣的人。換言之,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吃瓜群眾,我們都痛罵各種腐敗事件。但是另一方面,我們每一個吃瓜群眾,其實都是腐敗存在的土壤。劉震云說,簡單總結他的這部小說的時候,“深陷其中的人痛不欲生,看熱鬧的吃瓜群眾卻樂不可支”[3]。這是對人性的總結,也是對我們的生存境遇的概括。劉震云說,《吃瓜時代的兒女們》是他最幽默的小說,或者,我們也可以說,這也是他最讓人悲傷的小說。讓我們在笑過之后,感到深深的絕望。 《吃瓜時代的兒女們》中的幾個主人公看上去似乎是互不相關的,他們階層不同,生活的空間也不同。但是,就是看上去很不可能賣淫的牛小麗陰差陽錯地從事賣淫活動,連接起了她和省部級高干李安邦,以及縣里面的要員公路局局長楊開拓,也讓李安邦和楊開拓這兩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官員之間有了聯系。看上去,小說中單獨描寫的人物中,似乎只有馬忠誠和這三個主要人物是沒有直接關聯的。在這個小說中,馬忠誠是作為一個釣魚執法的受害者形象出現的。他和牛小麗沒有關聯,也和李安邦、楊開拓沒有交集。不過,《吃瓜時代的兒女們》中,關于馬忠誠的似乎是隨意的書寫,卻也呈現出了更為豐富的內容。如果說從小說故事和媒介信息的對應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說馬忠誠的這個事件是對當下釣魚執法的諷刺,或者批判。但是,讀完馬忠誠被釣魚執法的案例,讀者得出的感悟恐怕會遠遠超出關于對釣魚執法的思考。小說中的馬忠誠因為被釣魚執法,陰差陽錯的,居然被前省長李安邦的妻子服務了。李安邦被判刑,他的兒子也被判刑,李安邦的妻子在兩處奔波,為了謀生,不得已操起了皮肉生涯。當然,也正因為如此,馬忠誠似乎也和李安邦發生了某種聯系。小說的結構安排也頗為有趣。前面小說濃墨重彩書寫牛小麗的故事,李安邦的故事,楊開拓的故事,等等,在小說中都是前言,倒是看上去和這幾個人沒有任何關聯的馬忠誠的經歷——小說中很短的篇幅,被堂而皇之地標明是正文。換言之,前面李安邦、牛小麗、楊開拓等人的奮斗、努力、違法,等等,一系列的陰差陽錯的巧合,似乎都是為了成就最后馬忠誠被前省長夫人釣魚執法的特殊經歷。這種結構安排,一方面讓我們感慨命運的偶然性,另一方面,李安邦及其家人命運的沉浮,顯然也能帶給讀者更多的思考。顯然,這些都遠遠超出了網絡上釣魚執法類的信息帶給我們的沖擊。
顯然,《吃瓜時代的兒女們》利用了大量的網絡事件,但是,小說提供給我們的,是遠遠超過這些網絡事件帶給我們的更為豐富的東西,從而也讓小說故事具有了超越網絡信息的特有的意義和價值。某種程度上,這部小說也可以說是給電子媒介時代小說故事如何書寫提供了一種有意義的探索。
對于當下的小說創作來說,面對無所不在的網絡信息,小說故事不是要急著避開這些網絡信息、故事,更不是不加選擇地直接跟著網絡熱點事件的輿論方向進行書寫,而是要發掘出這些網絡信息、故事背后的獨特的主題意義。
余華的小說《第七天》出版之后,褒貶不一。對于這部小說最大的批評聲音,就是作者完全復制了網絡熱點事件,而沒有對其進行有效的主題提煉。“七天七個章節,通過七天的地獄之旅串起了一系列的社會熱點事件。現實世界和現實邏輯中本不可能近距離發生關系的楊飛、鼠妹、死嬰、襲警者與警察等人,通過這種結構輕易地實現了相遇和熟識;賣腎、強拆、襲警、車禍、爆炸、食品安全等觸目驚心的社會事件,經由這一結構,簡單地被串在一起……面對紛繁蕪雜、泥沙俱下的時代與現實,余華只能給出一種碎片化的呈現,平面化的描述……余華失去了有效的思想資源,失去了觀察、理解當下的思考力與表現力……他實在是簡化了時代、也低估了讀者。在《兄弟》之后,余華再一次把中國當下的眾生百態、把我們這個民族的復雜經驗簡單化了……”[4]“他們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困境,都因不同的原因而離世。然而,小說除了借助于種種已經被社會新聞報道使用過的邏輯批評和反思中國現實之外,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思考的余地。”[5]“主題就是對一篇小說的總概括。它是某種觀念,某種意義,某種對人物和事件的詮釋,是體現在整個作品中對生活的深刻而又融貫統一的觀點。”[6]220
獨特的小說主題意義,能夠帶給讀者關于世界、關于人性更為豐富的認知。從這個角度而言,富有獨特深意主題的小說在當下世界其實更為重要。在某種程度上,當下發達的傳媒在傳遞給大眾豐富的媒介信息的同時,也阻礙了大眾更為深刻地認知這個世界、社會。當下發達的傳媒,已經使得當下每一個人都生活在了復雜多元的話語之中,今天困擾我們的問題不是知識匱乏,而是知識、信息過剩。在某種程度上,今天媒介中的復雜的話語也呈現出熵增狀態——信息量太過于龐大和豐富,以至于最終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人們無法從這龐大的信息量中脫身,從而被深埋其下。最終,反觀我們的生活,除了一堆混亂的復雜的信息,似乎什么都無法留下。這龐大復雜的信息在幫助我們認知世界的同時,也在阻礙著我們認知世界。在這樣的情況下,小說的具有深刻認識價值的主題就更具有了特殊意義——一方面,讓小說和信息敘事、媒介故事拉開了距離,另一方面,因為這些敘事具有了作家深刻而獨特的思想結晶,對普通讀者來說,就具有了認識人生、社會和世界的功能。顯然,這也是為什么劉震云在攝取了大量網絡熱門事件之后,卻依然讓《吃瓜時代的兒女們》帶給我們更多思考的原因。
雖然經典敘事學很少談到小說的主題問題,但是對于小說來說,主題在敘事意義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如果沒有一個深刻而又融貫統一的觀點的統攝,沒有主題的控制,那么一部小說就會因為漫無頭緒而土崩瓦解,可能也就無法最終形成為一部意蘊深刻并且能帶給讀者愉悅和教益的作品。在電子媒介時代,我們面臨的問題是故事的泛濫,或者說,我們處于一個泛故事時代。這當然也就意味著傳統的小說敘事需要和眾多的信息敘事、影像敘事進行競爭,才有可能獲得讀者。這樣,對于電子媒介時代的小說來說,小說主題的價值其實更加凸顯出來——只有獨特而深刻的主題,才能賦予小說故事超越信息敘事的獨特的價值,才能讓小說敘事突破電子媒介的擬像,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幫助讀者認識社會和人生的功能。劉震云的小說《吃瓜時代的兒女們》雖然從多個網絡熱門事件取材,但是他的小說故事卻用獨特的主題給讀者提供了關于時代、人性的更多的思考,從而也獲得了媒介故事所不能取代的獨特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