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強”教授蔣克鑄：站著上課，是老師最基本的素養(yǎng)

最近，一段4分多鐘的視頻，在浙大老師、學生的朋友圈里悄悄流傳。大家都被感動了。

這是蔣克鑄教授的最后一課。在浙大玉泉校區(qū)的第一教學樓報告廳，他為150名來自浙大各個年級和專業(yè)的學生，上了一堂《漫談設計思維》。

蔣老今年84歲，已經(jīng)退休20多年，原本是浙大機械工程學院資深教授。不過，他不愿意就此放下珍愛一生的教鞭，退休后反聘到竺可楨學院，繼續(xù)上課至2008年。2017年10月份，蔣克鑄向?qū)W校提出，希望能夠再度走上講臺，向?qū)W生分享他積累了一生的寶貴知識。理由是，“害怕人走了，經(jīng)驗沒留下來，這是最大的遺憾”。

在網(wǎng)上流傳的并不十分清晰的視頻中，整整三個小時的課，頭發(fā)花白的蔣老一直堅持站在講臺上，并一絲不茍地書寫板書。對于站著講課，他甚至有些“倔強”，說：“站著上課，是一名老師最基本的素養(yǎng)。”

為這一天的課他準備了兩周

2017年11月10日下午，84歲的蔣克鑄踩著他的“座駕”——當時花費400多元，購于20世紀80年代的26寸鳳凰牌自行車，從求是新村來到位于玉泉校區(qū)的浙大機械工程學院，途中用了大約10分鐘。

“看他推著一輛自行車出現(xiàn)在第一教學樓門口，喘著氣，微笑著向同學們打招呼，那一幕真美好。”浙大機械工程學院學生黨總支書記項淑芳說。

蔣克鑄的課，實踐性很強，他退休前教的《機械原理》和《機械設計學》都是學院的熱門課。

學院在幾天前就發(fā)布了消息，現(xiàn)場來的150名學生，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其他學院對設計感興趣的同學，也慕名來聽。

認真的蔣克鑄提前半小時來到教室，穿著一件藏青色夾克、頭發(fā)稀疏花白的他安靜地坐在第一排。下午一點半，他緩緩站起，慢慢走上講臺，站定，全場掌聲雷動。

蔣克鑄深深鞠了一躬。這是他退休后，十年來第一次站上浙大機械學院的講臺。

蔣克鑄20世紀50年代畢業(yè)于北京鋼鐵工業(yè)學院（現(xiàn)北京科技大學），留校任教十余年后，調(diào)到水電部第十二工程局富春江指揮部工作，20世紀70年代末到浙大任教。因為教學和實踐崗位都待過，他深知高等院校“設計學教育”中的實踐缺陷。他認為設計的目的就是落地為生產(chǎn)實踐。

在他的最后一堂課上，他講了很多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關于實踐的例子，并不下十次地向?qū)W生強調(diào)實踐的重要性。

為這一天的課，他足足準備了兩周。

所謂“教授”“教”時要“授”，示范最關鍵

原定的上課時間是下午一點半到三點半，但由于蔣克鑄想講的內(nèi)容太多，整整拖了一小時的堂。老人恨不得，把肚子里所有的知識，都傾囊相授。

原本準備了四個部分的內(nèi)容，因為講得太細，做了很多備課內(nèi)容以外的引申，結(jié)果只講完了第一部分。蔣克鑄為此挺不好意思的，臨下課，向同學們保證會將余下的內(nèi)容整理成文檔發(fā)給大家。

蔣克鑄年輕時練過體操和跳水，而且水平很高，有一次在比賽中半月板撕裂，多年來膝蓋不便。在講課現(xiàn)場，大家四次請他坐下講課，但他總是擺擺手，一直堅持站著講了三小時。

他認為站著上課是教師的基本素養(yǎng)，“只有站著上課才能示范和演練。老師在寫題和板書的時候，學生同時在動腦。所謂‘教授’，‘教’時要‘授’，示范是最關鍵的，不然與網(wǎng)絡授課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蔣克鑄習慣板書，雖然因為年齡大了，抬手畫圖時胳膊明顯地難以伸展開來，但他仍然一絲不茍，不肯簡化任何一個細節(jié)。

講到工程實例時，蔣克鑄鼓勵同學們深入實踐才能有真正的體會，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一張1米多寬已經(jīng)泛黃的圖紙，這是他20世紀七八十年代為建設富春江水工機械廠繪制的圖紙。

浙江大學機械制造及自動化專業(yè)研一的學生陳斌也在現(xiàn)場聽課，“那張工程圖紙頁泛黃，折痕處有些撕裂，當蔣教授打開這張圖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設計精神。那是對設計的尊重，對技術的精益求精，并滿懷情懷與熱忱”。

現(xiàn)代教育有個遺憾：一代人的經(jīng)驗難留下來

蔣克鑄不愿意“享福”，他樂意和學生待在一塊兒。

雖然浙大機械工程學院經(jīng)常會派代表到家里慰問，但他心里更覺得“不舒坦”。他說：“我是拿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證書上寫著‘對高等教育有特殊貢獻’。難道我退休后就白拿著這份津貼享清福？”所以在1994年退休后，他繼續(xù)到竺可楨學院上課。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蔣克鑄很著急。他認為現(xiàn)代教育有個遺憾：一代人離開后，實實在在的經(jīng)驗留不下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要重復我們以前走過的彎路。“我們每一個老教授都有一筆巨大的知識財富，應該傳承下去。我也想像孔夫子一樣周游六國，把畢生所學都傳給年輕人。雖然有學生覺得我嚴格，但只要還有一兩個學生愿意聽我的課，我就要一直講下去。”

“教書和寫書相反，寫書要求的是上升到理論，拿個版權。而講課，是要用最少的時間，交出最好的答案。老師要自己先把知識消化好，再把自己的所得毫無保留地教給學生。而且不要總是講定義和理論，要由簡入繁，運用道具，不然學生沒有具體的概念。”

本以為，上課和做設計一絲不茍的蔣克鑄，生活中也應該井井有條。不過，讓記者有些意外的是，在他家一面墻上，十分藝術感地掛了些攝影圖片。有一面玻璃櫥柜里，擺的全是工藝作品。

“這些都是我愛人的作品。”蔣克鑄的妻子是一名高級工程師，因為自己全身心都撲在教學中，家務事都是老伴兒在打理。提起妻子，蔣克鑄臉上還會浮現(xiàn)溫暖而害羞的笑容。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下班回家一推門，伴隨著飯菜香，就能聽到老伴兒的調(diào)侃：“喲，我家老爺回來啦。”

2008年老伴兒去世對蔣克鑄的打擊很大，正是在那時，他決定正式離開講臺。“那時對我來說唯一的寬慰就是我教的班畢業(yè)了，這也是我教的最后一個班。”

蔣克鑄從桌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幅香港回歸紀念日的工藝剪貼畫，這是二十年前他們夫妻合作的作品。他撫摸著這幅畫，眼神傷感，緩緩說：“她生病時，我總是在工作。但她從不抱怨，常常就著一碗冷水、一個餅就這么對付著吃了。”

他在老伴兒的墓邊為自己留了一塊空碑，現(xiàn)在已經(jīng)篆刻好了墓志。“‘我造物，故我在；我育人，故我在；我創(chuàng)思，故我在。’這是我給自己寫的墓志，這是每一個從事教育的人都應有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