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的父愛

劉振

今年適逢父親六十六歲大壽，按照鄉下老家的習俗，本該大擺筵席以示慶賀，但父親執意不愿鋪張浪費。為了給從未出過遠門的父親一個驚喜，我偷偷預訂了去海南的機票，打算帶他開啟人生的第一次“奢華”旅行。

當我將機票連同行程表擺到父親跟前時，他連蹦帶跳地讓我把機票退了，說大人一次旅行的開銷，夠給孫女報好幾個輔導班了。我急中生智地告訴他，票是退不了了，錢交給旅行社了，因為我們單方違約，人家一概不退。父親急得抓耳撓腮，食指指到我的額頭上怒罵：“敗家啊，真是敗家！”而我的心里，早已燦若桃花。

幾乎是“連捆帶綁”地將父親“押解”到了機場。雖然對我安排的這次“奢華”旅行心存怨氣，但面對飛機這種“龐然大物”，父親心里還是掩藏不住好奇與欣喜。“人在天上飛，是像《西游記》里騰云駕霧的神仙一樣嗎？”父親問。我分明看出父親臉上流露出來的倉皇與期待，于是便握住他的手說：“別緊張，跟著我走就行。”

時值初春，一身中山裝的父親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般跟在我的身后進行安檢，甚至來到自己的座位落座后，依舊緊緊攥著我的手不肯松開。我對父親說：“放松點兒，一會兒飛機起飛的瞬間，會有幾秒鐘的不適，但過后就會非常平穩。”也許我的叮囑讓父親更加慌亂茫然，天上的事，究竟會“不適”到什么程度，在他心里毫無答案，更無經驗可以參考。

父親是閉著眼睛度過“不適”期的。他輕輕松開我的手，望著窗外潔白的云層，小聲說：“果然和《西游記》里的天宮一模一樣，沒想到這輩子我也有機會‘上天。”父親的欣慰讓身為兒子的我深感這份旅行計劃物有所值，父親肯定不虛此行。

美麗的空姐推著飲料車過來問父親想喝什么，父親忙不迭地正襟危坐說：“把我那份給我兒子吧，我不渴。”見空姐眉頭緊鎖，我慌忙解釋：“我父親第一次乘坐飛機，請給他來杯礦泉水吧。”然后附耳告訴父親，飛機上的飲料和飯都是免費的。父親聽后大為訝異，隨即放聲吆喝空姐：“小姑娘，給我來四聽飲料。”父親從空姐手里接過飲料遞給我，示意我裝進包里，以備不時之需。周圍乘客用各種眼神看著我們父子倆，剎那間我尷尬得真想從機窗處跳出去。但隨后一想，這就是父親的質樸可愛之處，何來丟人一說？誰首次乘坐飛機不會茫然失措、不會鬧點笑話呢！父親在眾人跟前流露出的窘態，其實都是滿滿的對我的愛。

海南三亞亞龍灣沙灘，白云片片，海風陣陣，父親在一群穿著泳衣的俊男靚女間“獨樹一幟”，他說啥都不肯脫掉衣衫，如果不是我說“已經花了錢”，他甚至不愿在沙灘上多待一秒鐘。父親羞赧地說：這里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我一個糟老頭子杵在這里會大煞風景，萬一以后被鄉下老家的人知道了，肯定會罵我‘老不正經。”父親躺在涼亭下的休閑椅上曬著日光浴，任憑我在細軟溫熱的沙灘上嬉戲。

也許，我真的不該帶他來這個到處都是“比基尼”、令荷爾蒙迸發的“是非之地”，因為保守，父親一直都沒敞開享受旅行帶來的愉悅。我對父親說：“您要是對行程中的哪個環節不滿意，咱們可以不去。”父親說：“錢都花了，干嗎不去？而且你一年到頭工作那么忙碌，好不容易出來旅行一次，我陪著你，看你心情舒暢，我也十分開心。”

原來，父親此次旅行的背后，始終潛伏著對我的愛。如若不是我騙他說我可能患有輕微抑郁，恐怕父親說什么都不會跨山越海，飛到千里之外，在花花綠綠的世界里消磨時光。我以壽誕的名義，送給父親的這次“奢華”旅行，自始至終依據的都是我的喜好，至于父親是否喜歡，我不得而知，可能他只是滿足我踐行孝心的陪襯而已。

我愛父親，卻永遠比他愛我遜色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