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脊梁立起來

◎ 陳魯民

“精神有所歸，生活有重心，一根脊梁豎立起來，兩腳踏在地上。”1948年，中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梁漱溟在給兒子的一封家信中，如此寫道。區區數字，意味深長，不僅體現了梁漱溟特立獨行的處世哲學，更表現出他作為“一代大儒”的不凡風骨。

1974年，“批林批孔”運動甚囂塵上，梁漱溟卻拒絕附和批孔。當遭到批判圍攻時，梁漱溟不屈表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在致友人的信中，他自陳心跡：“我以拒不批孔，政治上受到孤立。但我的態度是獨立思考和表里如一，無所畏懼，一切聽其自然發展。”這段經歷，就是他“一根脊梁立起來”做人信條的最好詮釋，也是他一生鐵骨錚錚的一個剪影。

“一根脊梁立起來”，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基本要求，也是一個人立身處世的起碼條件，要不然，就成了《紅燈記》里李玉和痛斥叛徒王連舉時說的“斷了脊梁骨的癩皮狗”。當時，與梁漱溟同時代的某些學者，或屈服于強權淫威，或為了政治投機，或隨大流人云亦云，匍匐著身子，彎著腰，加入了“批林批孔”大合唱，后來都成了他們人生中無法抹去的恥辱證明。甚至包括個別成名已久的學術泰斗，也因為一次“彎腰屈節”而壞了一世英名，悔之莫及。

“一根脊梁立起來”，并不是要跟誰盲目較勁，胡亂抬杠，你說東我偏說西，你要打狗我偏打雞；而是出于理性的思考，是對自己堅守思想的自信，是對錯誤的不妥協，是為天地立正氣，是向邪惡亮劍。馬寅初先生也是“一根脊梁立起來”的錚錚鐵漢，在民族危急的緊要關頭，他挺身而出，寫文章，作演講，反對官僚資本主義和通貨膨脹，反對出賣民族利益和獨裁統治，受到了國民黨反動派的迫害，被囚禁于集中營數年之久，其志不改。1960年，馬寅初因《新人口論》被狂風暴雨般批斗了幾個月，仍發出不屈聲明：“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到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至今還在強健著我們的精神。

“一根脊梁立起來”，寧折不彎，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沒有頑強的意志、不屈的氣節、敢于犧牲的精神，是無法做到的。東漢的“三君、八俊”，明代的東林黨人，晚清的譚嗣同，民國時期的楊杏佛、李公樸、聞一多，“文革”動亂時的遇羅克、張志新、李九蓮等，都是為了理想信念，為了神圣追求，為了社會正義，寧愿站著死，不愿跪著生。這就是魯迅先生所講的：“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孟子的名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一根脊梁立起來”的關鍵詞，陳寅恪提出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則是“一根脊梁立起來”的標配，二者結合起來，會衍生出古今中外各行各業的“硬骨頭”。布魯諾、伽利略，是堅持真理，不惜為科學獻身的科學家；秋瑾、林覺民，大義凜然，是為推翻封建帝制而捐軀的斗士；吉鴻昌、楊靖宇，寧死不屈，是為抗御外侮流血犧牲的民族英雄；梅蘭芳、齊白石，深明大義，是堅決不與日寇合作的藝術家；錢學森、鄧稼先，赤心報國，是為“兩彈一星”鞠躬盡瘁的元勛功臣……他們都是大寫的人，脊梁挺立，頭顱高昂，自強不息，義無反顧。正是他們的存在，歷史的夜空才星光燦爛，歷史的車輪才一往無前。

“一根脊梁立起來”，事關尊嚴操守，是梁漱溟的人生追求，也應成為我們每個人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