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的飯

林巖清

小時候，我是整個大雜院里唯一的南方孩子。可能是性格原因，我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會感到拘束，提不起興趣去扔沙包、跳房子，也不喜歡隨大家一起撲蜻蜓、粘知了，對其他女孩兒花樣百變的跳皮筋游戲更是感覺無趣。我最愛的“游戲”，是窩在那個彈簧有些壞掉的紫紅色皮沙發(fā)上，捧著書從白天看到夜晚。

我個性轉(zhuǎn)變的節(jié)點，也許就是那天走出家門，看到小慧蹲著吃飯的時刻。她蹲在地上，手里端一只粗瓷碗，里面是剛炸好的油汪汪的肉醬，另一只手擎著剛出鍋的暄騰大饅頭，夾著一根新鮮的大蔥。我看她拿大蔥蘸上醬，再往嘴里那么一送——雪白結(jié)實的牙齒便被異香包裹住了。

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挑剔到吃餡兒都能扒拉出蔥花兒的我，竟然無法拒絕小慧遞過來的半根大蔥。從那天起，蔥味兒帶我走進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第二天，在父母訝異的目光下，我執(zhí)意捧著半碗飯出去吃。就著冷風，我不大熟練地蹲在門外，不承想沒等到小慧，卻等來了到屋外取酸菜的芬兒奶奶。芬兒奶奶家里有一對雙生孫女兒，芬芬和雙雙。芬兒奶奶是張家口人，從老家?guī)砹撕脦讉€酸菜壇子。蘿卜、白菜、豆角、黃瓜、苤藍……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酸菜壇子里沒有的。芬兒奶奶取酸菜的時候，順手給我碗里放了幾塊酸蘿卜，一小條酸黃瓜。我好奇地嘗了一口，瞬間被那難以言說的酸爽擊中，從此不能自拔。

我逐漸認全了大雜院的叔叔伯伯、娘娘嬸嬸，不再是大人讓打招呼才打，過后誰也不認得的“臉盲癥患者”。杜奶奶的西瓜醬做得好，全院首屈一指。她還會用白面、黃豆面、綠豆面混一起搓成面魚兒，再用羊肉、白菜熗鍋打鹵。待到開飯時，肉香、菜香、面香，混合著蔥、蒜和醬油的味道，飄滿整個院子。葛大爺每年都會去摘樹上的香椿，裹面粉炸，或者用鹽腌來吃。別看小香椿做法簡單，卻最是下粥、下飯。丫丫媽是北京人，京菜做得地道——肉包子、素餃子、炸茄盒，熱騰騰、香噴噴。做好了總不忘給我這個小朋友送上一份兒。

鄰家的飯，重在分享，互通有無。飯來飯往里，大人們說家常，孩子們瘋玩耍……當我舉著跟小慧不分彼此的黑指甲，張牙舞爪地做游戲時，早已不糾結(jié)芬芬的妹妹為啥不叫芳芳了。

鄰家的飯，最讓人無法拒絕，也最令人難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