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椰菜的等待

文 /兜兜玲

這個男生真不錯

如果有人問我南京最舒適的季節是幾月，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說，三月末四月初。可無心與時競，何苦綠蔥蔥。一般來說，美好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的，所以我們高一(2)班的同學就努力抓緊時光，趁周末到動物園游玩。

我就是在這次游玩中注意到那個插班生的。他叫趙品茗。我們在摩天輪下聊天，看同學們都懸在半空中。

我說：你為什么不去坐摩天輪啊?似乎挺好玩的。

他看了我一眼，坐一圈要20元，太貴了。

我吐吐舌頭：哦，我是因為恐高。

三月末的陽光照得人昏昏欲睡，瞌睡難當。我搶過他手上的一個看起來最大的書包，放在腦袋底下當枕頭，睡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摩天輪上空蕩蕩的，同學們都走了。而他還在我身邊，手上拎著很多同學的背包，憨厚可愛地站在那里，他的投影，正好遮住我的臉。他不坐，因為他坐下來，我的臉就要被曬到了。

我說：喂，謝謝你，他們都去哪兒啦?

他靦腆地笑笑：去小熊貓館了，你知道小熊貓嗎?

我搖搖頭，是不是就是小浣熊呀？然后我拽著他一起跑向小熊貓館。動物園的地上有可愛的圖標，指示著我們。

我邊跑邊想，這個男生真不錯。

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從動物園回來后，我開始變得愛往趙品茗的座位旁跑了。我跑過去說：喂，趙品茗，你知道今天的數學作業嗎？下午我去練琴了，所以不知道。或者，哎，趙品茗，今天我要去練琴，你幫我倒一下垃圾好嗎？漸漸地，我說的全變成了廢話，我說：老趙，你不知道吧，咱們南京吶，還有一個動物園，就在珍珠泉。

他睜大眼睛，真的？

當然啊!2002年開園的時候我去過!我努力地回憶說。那里有動物幼兒園，人們可以抱著小動物留念，可好玩了!也有馬戲表演!不過全世界的馬戲表演都一樣!我在杭州、上海看到的也都一樣，都是小猴子騎車啦，大熊過橋啦什么的……

他低下頭，你去過的地方真多。

我看著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趙品茗是東北人，他父母原本是國有企業的工人，現在都下崗了，所以才到南方做點夜市的小吃生意。我跟他說這些東西，好像有些故意顯擺的味道。我絕對不是那樣的人。我是覺得他憨厚又老實，會照顧人，跟他在一起，女孩子肯定不會吃虧的，所以才喜歡跟他玩。

隔天，我請他去吃麻辣燙。因為他總幫我倒垃圾、做值日，我有了更多時間練鋼琴，馬上就要考八級啦。

那天，我們坐在學校外面的小攤上，我點了花椰菜、面筋包、金針菇、香腸、鴨血、鴨肝，還有粉絲，看起來像在吃鴨血粉絲湯。我吃得滿頭大汗，坐在對面的趙品茗卻吃得很少，筷子在碗里動了半天，也不往嘴里送。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怎么啦?不合口味啊?

他朝我笑笑，不是，然后低著頭吃起來。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說：你知道嗎，我家就是在夜市上做這個的，我上完自習回家，如果有賣不完的，我會負責把它們吃光。

我呆了一下，鼻子有些酸酸的。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有一個男生愿意跟我說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瑣事。

因為有你，我活得更富有

吃到最后一個花椰菜的時候，我決定用自己的一點私事作為回報。我舉著那個小小的花椰菜說：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外號就叫花椰菜，我家有一張花椰菜的照片，上面戴著一個小小的皇冠，我媽媽說我是花椰菜公主，她從小送我去學鋼琴，就是希望我成為鋼琴公主。

趙品茗說：哦，這樣啊，那我以后多幫你做值日啊。

我笑著不說話，其實我感動極了。

可是我漸漸變得不愛往琴房跑了。我更喜歡到閱覽室找趙品茗，坐在他身邊看書。

他很少吃很貴的午飯。我想是因為錢的緣故吧。所以我去的時候會帶兩個雞腿，他一個我一個。

我想我只要這樣默默地關心他，他也會幫助我，生活就十分美好了。

我第三次帶雞腿去找趙品茗的時候，他不再吃那個雞腿。我從桌上將雞腿推過去，他看也不看地推回來。我又推回去，他又推過來。我低聲叫：趙品茗，你這是怎么了?!

語氣十分不悅。

他也低聲吼我：不要這樣對我，知道嗎?!我不是等你雞腿的那個乞丐，有過一次兩次就夠了!

我跳起來，書包也不拿就走出了閱覽室。

很久以后，趙品茗拎著書包跟在我后面。他拎書包的樣子多笨拙啊，我看著看著，幾乎掉下淚來。他還是動物園里那個為了替我遮擋陽光而不肯坐下來的男生，他多么善良。

我笑起來，眼淚終于掉下來。

他也笑起來，以后要多去琴房，不要忘記自己要成為花椰菜公主的。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出口，公主也是因為有你的疼惜才生活得更加富有。

唯美的理想與堅硬的現實

我真的多去了琴房，很少給趙品茗送吃的了。

我照顧他小小男子漢的自尊心，但依舊忍不住跑過去，跨坐在他后排的座位上開始說話：老趙，我們來做個腦筋急轉彎吧，有兩個人掉進陷阱，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叫死人，第二個還活著，那么他應該叫什么呢?

救命！Help！趙品茗擠眉弄眼。

哇，你也知道!我拍著桌子叫起來，覺得快樂極了。真的快樂極了。

又一個春天來了，學校組織去千島湖玩。這是遙遠的旅程，所以費用不低。老師說，是自愿的，大家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我去找趙品茗，你去嗎?

他笑了一下，不去了。

可是你去了，就可以給我們拎包了。我說。其實是我很想他去，他不去，我心里挺失望的。

突然，我靈機一動：你不是在做生物實驗嗎？需要一些特殊的動物標本？去千島湖吧，那里肯定有！我先幫你把錢交了！

趙品茗思考了一會兒，說，好吧。

我開心極了，給他交了200元錢。

夏天的時候分了班，我不跟趙品茗同班了。

轉眼冬天就來了。有一天晚上，趙品茗找到我，問我借340元錢。我忽然想起春天的200元還沒還呢，可是我沒說出口。我笑著問他：怎么啦?

原來是他爸爸感冒了，要掛兩瓶水，挺急的。他媽媽又回東北老家了，家里暫時沒錢。我把錢給了趙品茗，其實這個時候，我年輕的心已經產生疑問了，我問自己：如果趙品茗長期跟我借錢，卻又總是忘了還，那我怎么辦?

說實話，我對他挺失望。那是年輕時候唯美的理想還沒有消失時，對于提前到來的現實的失望。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心底很亂，竟漸漸與趙品茗疏遠了。

如果再給我一個開始

趙品茗約過我幾次，我借口練琴很忙沒有去見面。那時候我們已經不在同一個班，很少聊天，相互有些陌生。我收到他的一個盒子，說是送給我的禮物。我忙著考級，都沒時間拆開來看。等有空看的時候，已經是高考后了。

盒子里是一只粉紅色的豬，插上電源十分鐘，就可以溫暖我的手兩個小時以上。還有一沓錢，整整540元，附言是：花椰菜公主，我在春節放假期間賺了不少錢，終于可以還你錢了。

我握著這把錢，開始抽噎起來。我一直誤會了趙品茗，我以為他忘記了還錢，居然還害怕他再向我要錢。

我在他面前，顯得那么卑鄙渺小。

我親手破壞了我們之間美好的感情。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偽善與幼稚。我想18歲的我，還不懂得什么是愛吧。連最起碼的尊重之心都沒有，愛像空中樓閣。

趙品茗，慶幸你沒有被自私的我所愛。

那個暑假，我拿到了鋼琴八級證書。在那一刻，我想到了那個默默弓著身體幫我打掃教室的男生。我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回到那個冬天，我會陪他一起去看望他的父親。

那種美好而純真的感情，人生中或許只能出現一次吧。

而我這棵花椰菜，雖然等來了花期，但錯過了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在那個時光里，有一個男生會為了我不被太陽曬傷，默默地在身邊站一下午。

無私的、純真的、善良的、美麗的、值得懷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