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海蘭心桃李芳華（六十）《京劇大家絕藝錄》

樂樂

2017年11月16日晚，長安大戲院大廳被圍得水泄不通——這里正在舉行《京劇大家絕藝錄》受訪藝術家簽售活動。盡管當天是工作日，但許多京劇愛好者還是不辭辛苦地頂著嚴寒趕來，只為親手拿到這套堪稱京劇藝術“寶藏”的珍貴叢書，親眼見到參與編寫這套叢書的藝術家們。記者了解到，這套叢書還在京東、當當、亞馬遜等網絡書店銷售，銷量遠超同類圖書音像制品。發行公司相關人士介紹道：“《旦行篇》面世首月銷量即已破百，這個在京劇里是‘頭一份，真的太不容易了！”

為何讀者和京劇愛好者如此青睞這套叢書？在它廣受歡迎的背后，又會有怎樣的故事？日前記者走訪了這套叢書的主編封杰，參與編寫叢書的安云武、李卜春、孫國良、薛亞萍、鐘榮、祝元昆（姓名按拼音排列）等京劇藝術家，讓他們為我們揭秘這套叢書背后的故事。

京劇藝術的寶藏

《京劇大家絕藝錄》是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以下簡稱“北戲”）出版的一套旨在弘揚傳統京劇藝術的大型訪談錄，DVD光盤配套發行叢書以光盤為主，音像很重要，叢書為輔，360度全景呈現了各個流派、各個行當京劇大師們的絕藝，將老藝術家們所學、所會、所能的“寶藏”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京劇大家絕藝錄》叢書由《中國京劇》雜志編輯部主任封杰主編。封杰老師出版有《京劇名宿訪談》叢書、《岳上清暉》、《京劇說苑》等多部著作，曾榮獲全國戲劇文化獎“戲劇專著金獎”“弘揚京昆藝術特殊貢獻獎”等，對京劇藝術有著深厚的認識以及獨到的見解。

封杰老師介紹，目前已出版發行了《武生篇》《旦行篇壹編》《老生篇》，記錄了48位京劇名家的感知、感悟、感會，旨在為專業人士學習京劇或是愛好者掌握資料時提供“營養”。目前該項工程正在進行《丑行小生篇》的錄制工作，計劃2018年初出版。接下來還會繼續完成《旦行篇貳編》《凈行篇》《音樂篇》《編導篇》的錄制工作。

相對于市面上其他同類書籍，《京劇大家絕藝錄》有其獨特的優勢。

沉浸京劇界多年的封杰老師，對老中青三代藝術家的個人情況以及藝術風格可以說是爛熟于心；北戲更是在做足了功課之后，才根據各位藝術家的具體情況選定收錄劇目。如此充分的準備工作，使這套叢書能夠有的放矢，把多年來京劇藝術最精華的作品展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此外，在采訪和錄制影像資料時，本書采用了對談的形式，通過與藝術家面對面的交流，啟發他們更好地表現出流派特色、劇目特色，以及個人藝術特點。封杰老師介紹說，這些藝術家心里有許多好東西，但是有些已經沉淀得太久了。通過談話來激活它們，讓藝術家們能把沉淀多年的知識和經驗一點點地“勾”出來——這些東西都是京劇藝術的結晶。

封杰老師說：“這個項目是北戲的劉侗院長四年前提出來的，為了把京劇界目前健在的身體好的藝術家的藝術記錄下來，我們跟劉院長計劃好，在五年內把這項工程完成。戲校的領導班子和制作部門非常配合，所有的后勤也都非常給力，所以我們錄制的進程也比較快，每個月大約能錄3～4位名家。”

藝術大家德藝雙馨

此次參與錄制工程的藝術家高元升老師已經93歲了，最年輕的也70歲了。他們這一代人，用京劇行的老話說，是見過真佛的——他們親眼見過四大名旦、四大須生的表演，親身向名家創始人學習過，這些都是不可復制的寶貴的經歷。

《老生篇》中的孫國良先生是久負盛名的海派名家孫柏齡之子，今年已經80多歲了。孫國良先生自幼隨父從藝，先后拜孟鴻茂、李如春為義父，拜小蓋叫天為師，并得到北方著名老生張鳳祥、南派著名武生張翼鵬、張二鵬等的悉心傳授教誨。孫國良先生在《京劇大家絕藝錄》說的戲《龍鳳呈祥》是京劇南派的表演方法，目前基本已經失傳了。孫老先生說：“我7歲學習，10歲唱戲，我見過的名家的好東西太多了！現在歲數大了，要是再不來采訪，我見過的、知道的好多東西就要失傳了。北戲這次能搞這個工程，出這套書，我非常感激，也很激動。”

《老生篇》中的安云武先生，由著名余派老生王少樓先生開蒙，后又由馬連良先生親授《審頭刺湯》《白蟒臺》《清官冊》《趙氏孤兒》等劇。安云武先生，表演瀟灑大方，唱腔馬味純正，念白極富功力，刻畫人物細致。安先生在《京劇大家絕藝錄》示范的《白蟒臺》，即是當年在北戲當學生的時候由馬連良先生親授的。

安云武先生說：“這出戲從1963年馬連良先生親授我，到現在又是幾十年過去了。這出戲在我1988年演出時錄了像，算是有了一份影像資料，但學起來應該還是有困難的。必須把錄像加上我具體、詳細的剖解和解說，我親自給后人們口傳心授，才能把一個曲目完整地傳承下來。我覺得，這就是《京劇大家絕藝錄》最實際和實用的意義所在——振興京劇應該是不尚空談，這套書走向了不尚空談、專做實事的正確道路。”

主編封杰對錄制時的情況仍歷歷在目：“安云武先生真可以說是直工直令，全給我們說出來了——唱、念、做，調動的位置，全說得很清楚。”安老先生有一句話，令封杰老師至今記憶猶新：“學于北戲，還于北戲。在北戲跟老師們學的好東西，我都無償地還給北戲，誰跟我學我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他！”

《老生篇》中還收錄了上海的麒派藝術。參與編寫這套書的趙麟童、張信忠、王全熹以及蕭潤增四位麒派傳人，學的戲不同，對麒派藝術的理解也不同，以不同的方式談了麒派的演劇精神和表演風格，可以說是殊途同歸。

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祝元昆先生分別在武生篇和老生篇里出現。祝元昆先生12歲時就開始登臺演戲，主攻文武老生，文老生、武老生、武丑戲、猴戲等全有涉獵。15歲時，被譽為“少年須生”的祝元昆以《失空斬》《借東風》等戲一炮唱紅。在《武生篇》中祝元昆老師說的是李少春的《響馬傳》中的“觀陣”。雖然身體不太好，但祝老師說得非常仔細、非常認真。錄制完成后，祝老師對封杰說了一句話，讓他極為感動：“當年我怎么教于魁智和杜哲的，我今天是怎么給你說的！”“老先生是沒藏著沒掖著，真是慷慨解囊啊！”封杰感嘆道。在《老生篇》里，祝元昆先生說的是李少春的《野豬林》。老先生清楚、透徹地對比了舞臺版和電影版《野豬林》的不同之處。比如說，在電影版中林沖是拿著扇子與林娘子出場的，而舞臺版則是拿著馬鞭；電影版那段著名的“大雪飄”唱段，在舞臺版中只是一個“吹腔”，在表現劇情和人物的心理時，沒有電影版更生動更豐富。endprint

祝元昆先生表示，這套書的內容太豐富了。它集京劇各個流派、各個行當的藝術大家門的精湛技藝及一生的藝術實踐，利用文字和音像保留下來、傳承下去。這項工作實在是功在千秋、功德無量。眾多藝術家用言談講述、用形體示范，毫無保留地傳授著前輩們的絕技。祝先生激動地說：“我們應向北戲表示感謝，感謝他們如此抓緊京劇藝術資料的搶救錄制工作。感謝以封杰主編為首的所有工作人員，他們跑遍全國各地，尋找各位藝術家，他們太辛苦了！北戲60多年來培養了無數的優秀京劇演員和藝術家，這次開展的系列京劇藝術資料的搶救錄制工作，因為傳承國粹，更使得薪火相傳，將來定能培養出更多的優秀京劇人才！”

出身于梨園世家的李卜春老師是京劇表演藝術家李萬春之子。李萬春先生刻畫美猴王的神態，靈捷機智，不俗不野，通過多年舞臺實踐，他總結出要猴學人，不可人學猴的藝術經驗，李卜春老師頗得其父真傳。李卜春老師在《武生篇》中，重點說了李萬春先生的表演特色，包括經典的猴戲、武松、黃天霸等戲劇人物的刻畫等。李卜春老師說：“大道理我也不會說，我就按照我父親演的和父親傳授給我的，一點兒沒保留全都說出來了——猴戲怎么吃桃、見人是什么樣、見妖是什么樣；武松怎么亮相，怎么下場……”

參與《武生篇》錄制的王金璐先生和班世超先生都已經90多歲了，在錄制之后不幸相繼辭世了，《京劇大家絕藝錄》是他們一生中最后一次錄像。兩位老先生說了很多武生和武旦的表演真諦，為后人留下了彌足珍貴的影像資料。

第三代程派青衣演員鐘榮老師，在繼承程派精華的基礎上，特別發揮自己嗓音寬厚圓潤的特長，兼收并蓄，表演細膩，氣度大方，善于塑造不同類型的女性形象。鐘榮老師在《旦行篇壹編》為讀者解讀了程派名戲《鎖麟囊》中“朱樓尋球”的演法，她的表演更加真實地還原了當年程硯秋老師的精髓，有許多細節表現與現在舞臺上所演的不甚相同，為后人留下了珍貴的學習和研究資料。

鐘榮老師說：“我談了自己學習程派藝術的經過和多年學習以及舞臺實踐的心得。我的想法是，京劇藝術吸收其他地方戲甚至西方美聲唱法的養分是應該的，但是這些不應該替代京劇的傳承。我在吸收外部營養并為己所用的同時，也要繼承程派的精髓——程派的唱法、發聲、舞臺表現。出這套書能讓大家更好地了解各個流派的特點，無論對專業人士還是對京劇愛好者來說，了解了這些之后再看戲就能看出很多門道了，對我們了解傳統文化、傳承和發展京劇藝術都有很大的幫助。”

在薛亞萍老師心里，《京劇大家絕藝錄》做的非常好。老一輩藝術家身上憑著刻苦的鉆研精神和多年舞臺實踐，積累了許多十分珍貴的經驗和心得。現在《京劇大家絕藝錄》把它歸結在一起，留給后人傳承薪火，是一項及時的、造福后代的重大工程。

薛亞萍老師是張派藝術的優秀傳人，她的表演方法深得張君秋先生真傳。薛亞萍1962年拜張君秋為師，那時正是“馬譚張裘”最鼎盛時期，她每天都可以看到這些名家演出，對他們的舞臺風格和表演魅力爛熟于心，而張君秋大師在盛年時期他的舞臺調度等，她也全記在了心里。能夠參加《京劇大家絕藝錄》這項工程，薛亞萍老師也是認真對待。她毫無保留地把張君秋大師當年親授的劇目以及自己在舞臺上所見、所聞、所感，表現在這套書中。薛亞萍老師說：“我希望能通過這套書，保留下即將失傳的東西。讓后代知道，張君秋當年不是沒有武功的。他唱狀元媒的時候還有武打——跟老虎搏斗、翻滾、用叉斗野獸的場景。在《京劇大家絕藝錄》，我不僅用語言，還用動作再現了大師當年的這些風范，而且還講了一些唱腔方面的很珍貴的訣竅。希望青年人能夠認真看、認真學，能夠從中吸收到知識，使我們的國粹能夠源遠流長地傳承下去。希望這項工程能夠繼續做下去，我們一定會繼續不計代價地參與的。”

肩負京劇傳承重任

這套叢書的成功出版，除了藝術家們的鼎力支持、傾囊相授以外，與北戲在幕后所做的支持工作是密不可分的。2013年，為進一步促進京劇藝術的傳承發展，鞏固北戲在京劇流派傳承教學中的地位，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啟動了《京劇大家絕藝錄》系統工程。北戲藝術研究中心主任王曉燕介紹，從項目應審到資金保障，從資料收集到文字記錄，從對外溝通到后勤保障……這些包羅萬象、紛繁復雜的工作，都由北戲全權負責。

該工程計劃用3～5年時間，按照京劇的行當、流派，在全國范圍內選擇一批有代表性的京劇名家、大家進行錄音、錄像訪談。按照目前的進度來看，這套書全部做完，要有近百位老藝術家參與進來。如此龐大的陣容，天南海北的拍攝地點，對后勤保障工作都有著極大的要求——一點小小的失誤，就有可能導致整個采訪工作的整體延后，對于“時間就是生命”的京劇藝術資源搶救工作來說，每一分鐘的拖延都是致命的。

這些大家、名家是京劇藝術傳承的寶貴財富，也是開展京劇教學示范的寶貴資源，做好這項工作，既是及時、有效地搶救即將失傳的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為京劇的行當教學、流派教學、劇目教學、動作示范留下寶貴的第一手音像資料，必將有力地促進京劇人才的培養和傳承。從各個層面來說，《京劇大家絕藝錄》對京劇的傳承和發展，都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北戲人深知這一點。學院負責部門主任王曉燕與負責教師張思辰等人，從工程啟動開始，全天24小時待命，投身到《京劇大家絕藝錄》系統工程當中——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有任務，定會第一時間奔赴祖國的大江南北進行采訪和取材。然而，在記者采訪時，王曉燕主任與張思辰老師卻不約而同地說了一句話：“我覺得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在北戲人的心里，能把這些珍貴的好東西搶救下來，辛苦根本不算什么。

在采訪過程中，封杰老師閑談時說了一件小事兒，卻使記者至今記憶猶新。《京劇大家絕藝錄》封面上的題詞，是由已故京劇表演藝術家、百歲老人宋寶羅所題，劉侗院長特意到杭州宋老先生家中請的字。老先生聽說這套珍貴的叢書由他來題詞非常高興，也很認真對待，在書房里寫了兩三遍，挑了一個最為滿意的作品交給了劉院長。雖然只是一個小插曲，但這件事從側面說明了北戲對這套叢書的重視、對搶救京劇藝術寶藏的重視，也說明了老一輩藝術家們對藝術傳承的拳拳之心。也許，正像劉侗院長在本書序言中說的那樣：“因為講究，京劇藝術從而博大精深；因為講究，博大精深的京劇藝術的傳承成為一門獨特的非常講究的教學資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