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四娘
簡介:謝相思有個技能,可以感知皇帝陛下宋遷的心理活動。她因此得到宋遷的關照,從一個小侍衛一躍成為吏部的二把手,踏上了坑蒙拐騙其他朝臣的不歸路。可漸漸的,謝相思發現有點兒不對勁,她在心里念著:我喜歡陛下。果然就見宋遷幾不可見地彎了嘴角。
楔子
春末之際江北降了暴雨,水患沖垮堤壩,幸虧之前有所準備,倒也不至于累得百姓受難。饒是如此,江北提督來長安城覲見時金殿之上仍是肅穆寂靜一片。
“陛下隆恩浩蕩,江北得蒙陛下庇佑才得以安然無恙,這真是我大晉之幸事……”
謝相思站在黑壓壓一片的百官中聽著江北提督這滔滔不絕,深覺他若是不當官,到茶樓說書也是一絕。
如此安靜之際,她卻聽到男聲低沉的哼哼聲。謝相思悄悄抬著眼皮看過去,只見坐在龍椅上的宋遷眉頭輕斂,狀似聽得很認真。
她屏息凝神,用盡全力去聽,那聲音終是能聽得清楚。
宋遷八方不動的面相下有一顆躁動的心,他心里正在唱著歌:“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采了也白采!”
謝相思:“……”
第一章
人人都道,吏部左侍郎謝相思掌管著大晉官吏除授相干事宜,無數人奉承巴結著,真可謂是個美滋滋的差事。
其實在美滋滋之前,我只是一個女侍衛而已,但因是陛下宋遷的女侍衛,是以調我去吏部的圣旨一下,眾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我面上微笑,接受眾人恭賀之余,心里嘆著氣,其實你們真的不懂。
我在吏部忙前忙后,還要兼職打兩份工,連加班費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都羨慕個什么。在御書房門前完成自己每日一吐槽,我深吸口氣,這才被金公公引著進去。
里面站在前幾日才調任淮安的知府徐成徐大人,我立刻明白今日這出是怎么來的了。宋遷正立在窗柩前,面色辨不清出喜怒,我跪下行禮:“臣見過陛下。”
宋遷還沒說話讓我起身,倒是徐成激動地直接沖過來:“謝大人,何苦如此坑害下官?”
一月前吏部核查官員考核成績,擇優舉薦一批官員名單呈到陛下那,徐成就在此列。為了避賄賂之嫌,徐成請我吃小蔥拌豆腐。
只不過那個盛豆腐的碗,是金子打的。
我非常上道地笑瞇瞇把金碗揣起來,隨后任命圣旨下來徐成不僅外調,還降了級。他心火燒得厲害,干脆先下手為強,告我一個無故彈壓官員之罪。他料定我拿了金碗,也不敢吱聲說行賄受賄一事。
宋遷濃眉蹙了蹙,坐在龍案之后,沉聲開了口:“謝愛卿,你可認罪?”
話音剛落,一聲低沉的嘆息飄進我的耳中,我梗著脖子便聽著他內心道:“有些個人連爬都不會就想著跑,你到底為啥不能升遷,你自己心里沒點兒數?”
“哎喲,朕真是煩透了,快點來個人把那個誰叉出去,朕謝謝你全家。”
“咦,今個兒謝相思這妝化得不錯,一點兒看不出歲數大……”
我聽到這一句時心頭憤怒涌動,嗆了一口,臉漲得通紅,打斷了宋遷那豐富的心理活動。他狀似回了神,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謝相思,朕問你話呢,你是啞巴了還是怎么著?”
我握了握拳,豁出去了:“恕臣冒昧了。”
話音一落,我起身快速走到徐成面前,雙手用力拎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順著門扔了出去:“陛下還沒問你話呢,哪來的你先說的道理?哦,本官從前是侍衛,最見不得對陛下僭越之人,還請徐大人見諒。”
我再不看徐成的反應,回身直接把門關上,然后“撲通”跪在宋遷腳邊,褪下冷靜的面具,抱著他大腿就不撒手,泫然欲泣地仰頭看著他。
宋遷就勢蹲下來,勾著唇看我,低聲道:“謝愛卿果然是朕的解語花,連朕想把徐成扔出去都能感悟得到。既然你這么能,這事兒朕就不管了……”
此時此刻他的氣息挾著身上那股龍涎香撲到我面上,略略讓人分了心神。愣了愣,我腦袋靠得近了些,他的心聲和他這懶洋洋的表情倒是很搭:“嘴癢癢,要是誰親朕一口,朕就舒坦了。朕舒坦了,什么都能答應人呀!”
我忍不住嘴角一抽,陛下都玩得這么浪的嗎?
但為了身家性命,我的手鉤住他傾下來的脖頸兒,仰頭親了親他的嘴角。眼前人沒有推開也沒有接受,只是在我要撤下去的時候咬著下唇將我又扯了回來,摩挲著我的唇瓣喃喃:“謝愛卿可真懂朕。”
……
翌日,徐成連淮安府都沒能去,直接被貶到徽州種土豆了,罪名是目無圣上,誣陷朝臣。
但是也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這徐成是得罪了謝相思才至如此。等到我腫著一張嘴上朝時,那謠言便傳得更加洶涌。
我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見同僚八卦的眼,卻忽略不了端正沉穩坐在龍椅上宋遷那輕抿嘴角的動作,以及他心里的那一聲:“哇!隔了一天,還是感覺好甜!”
我登時覺得一股灼熱從脊背躥上來,熱得臉紅了個徹底,越發低眉順眼不敢看人。于是我沒看到宋遷借著拿茶盞的動作微微垂頭,無聲地哈哈大笑的賤樣子。
之后來找我通融辦事的人越來越多。
這也就是我的目的了,因為這謠言,就是我找人傳出去并渲染得生動形象、深入人心的。
哦當然了,我是被迫的。
第二章
能強迫我這個堂堂吏部侍郎做事的人,也就只有當今陛下宋遷一人。
徐成的事情,也是宋遷授意。只因那徐成的政績都是搜刮下屬,生搬硬造出來的。但徐成是齊王宋寓的門生,也不好做得太顯眼,便由我出面擋刀擋劍。
徐成若是長點兒心都不會冒頭,還有個知府可做,但是他一頭撞進來,那就是他倒霉了。
我從前做侍衛是擋明刀的,就因為擋得太好了,才被調去吏部,走上人生巔峰。
一年之前,我隨著宋遷到長平行宮祭拜他過世的母妃,并在行宮小住幾日。宋遷明面上嚴肅正經,其實再是愛玩不過。住了兩日,他就帶了我和另兩個侍衛偷偷下了山,到附近的久安鎮逛去了。
久安鎮正逢集市,熱鬧得很,宋遷來了興致停在糖人攤前,讓小販照著他英明神武的樣子捏個糖人出來。
宋遷坐著,我立在他身后,也是侍衛的第六感,當那小販伸手在攤下摸糖漿罐子,卻摸上來一把刀時,我一個閃身就撲到宋遷身前。
然后我和宋遷被刀把刺了個對兒穿,活像串糖葫蘆。
疼是真的疼,但是我心里很驕傲。畢竟我們做侍衛的人生宗旨,就是為陛下貢獻最后一滴血和淚。
另兩個侍衛怕周圍還有刺客,踹開小販趕緊護著“糖葫蘆”先趕了回去。因著刺在肩膀上,沒傷了性命,我和他上了藥好生休養便是。
經此一遭,宋遷看我的眼神就變了。從之前的“這路人甲是誰”到“這姑娘不錯。”
我之所以能看懂他的眼神潛臺詞,不是因為我太機智,而是因為從久安鎮回到行宮時,我耳邊一直有個低沉的男聲在絮叨:“她為什么要撲過來,她是不是暗戀朕?也難怪,朕英明神武、位高權重,暗戀朕很正常。唉,今日的朕依舊是這么英俊,快,那個誰,給朕面鏡子……”
這個世上敢用“朕”的只有那一個人。
但是那一個人此刻并沒有張嘴。
幾日之后,我徹底接受了自己能聽到宋遷心聲的設定,但是這個距離不能太遠,出了一個屋子便聽不到了。之所以能這樣,大概是因為我為他擋了一刀吧,這是緣分。
我決定珍惜這份緣,在傷好之后積極表現,因萬事能想宋遷之所想,迅速成為宋遷的得力干將。但是后來我就懂得了,他將吏部侍郎之位給我,只是通過我的手將一些不適合的官員踢出去。
好人他來做,黑鍋我來背。呵呵,您真棒。
背鍋之后的下個月初,恰逢齊王宋寓的生辰。齊王這個人全身上下除了臉之外,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畫畫得極好,尤其畫人物像是一絕。除此之外,找遍長安城都找不出比他還要浮夸的人。他這生辰辦得極熱鬧,流水宴大開三日,邀朝堂上下的官員來。
他不收禮金,但是要表演節目助興。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若是齊王真的有心搞我為徐成報仇,那大庭廣眾之下他也能收斂點。
鑼鼓喧天小半日后,宋遷到了,端正坐在最中央。齊王坐在他旁邊,道:“最近咱們長安城最出風頭的可是咱謝相思謝大人了,皇兄,咱們讓謝大人起個頭可好?”
宋遷歪了歪頭看我:“好啊!”
陛下都這么說了,眾臣自然跟著起哄,我沖著宋遷的方向拱了拱手才站上臺。
照這情景看齊王是想讓我的臉皮丟在臺上,我遂放棄之前準備的江南小曲,整了整袖口道:“下官為齊王殿下準備了首詩。”
輕咳一聲,我開了口:“送親送到底,魚游游到西。好女無歸期,娘……娘……”我卡住之際,耳畔傳來宋遷淡淡的聲音,我遂照著他的心聲繼續,“娘親哭唧唧。”
這是首藏頭詩,四句話的第一個字連起來,諧音的意思就是——宋寓好娘。
四下傳來悶笑聲,齊王的臉色已經鐵青了,礙于身邊還有宋遷不好發作。先下手吃肉,后下手湯都喝不上,哈哈!
我完好無缺地走下臺,又拱手一禮:“齊王殿下生辰快樂,下官的心意還請笑納。”
這下有年輕的官員憋不住笑出了聲,我瞄了眼宋遷,他面上毫無波瀾,長指一下一下敲著椅子扶手,但是他的內心真的不要太激動。
“宋寓好娘!哈哈哈哈哈……一百分一百分!謝相思真的是個人才!哈哈哈……”
嚶,他夸我了。
第三章
齊王宋寓這個人,不僅娘,心眼兒也小。徐成的舊恨,生辰宴的新仇,他若是沒有搞我的想法,那我就跟他姓!
于是我翌日請了病假,干脆躲在家里避避風頭。
為了成功開出假條,我找了盒紅色香粉在臉上點了滿臉,說我得了蕁麻疹,怕傳染別人只能在家里辦公。每日吏部派人將這日要做的事列個單子送進來,黃昏時分再拿走。
這幾日我吃了睡睡了吃,胖了兩斤。
一個月前科舉結束,吏部忙完了官吏考核推舉之后,便著手安排這些新進進士的去處。其余的倒是好說,這前三甲怎么安排,倒要費些心思。
夏初,院里的梔子花開了,香味清幽。我倚在窗邊桌案上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睡了會兒再睜開眼,就見外面樹蔭間一道人影竄過。
侍衛的老本行造成的下意識,我站起腳踩著桌案一點就追了出去:“小賊!你往哪里跑!”
跑到月門處,那小賊一個閃身越過,我跟著而上,腳下卻猛地絆倒什么東西,再然后一盆水兜頭就灌了下來。
我吐了一口水,拿袖子抹了把臉。這才注意到這是個簡易的機關,月門橫著一條幾近透明的銀線,連著門上的一盆水,一觸碰銀線開關啟動,那水就會倒下來。
而這個無聊的機關的目的……
我眼見著拐出去的小賊回身,扯開臉上面巾,露出一張清雋的臉。其實他生得不僅好看還耐看,眼底是漫天星辰,此刻唇畔揚著笑意更添幾分動人,但這不是重點。
我脊背發涼,一步一步向后退,他就一步一步向前,直到把我逼到墻上退無可退。
“謝愛卿不是得了蕁麻疹滿臉花嗎?”宋遷伸出雙手在我臉頰上游移,那紅色香粉剛才被我蹭掉了大半,剩下的一點兒全都被他抿在指尖,“謝愛卿說自己病了,可如今卻這樣,你可知欺君之罪?”
我結結巴巴開口:“臣……臣確實是病了……”
“哦?什么病?”
我破罐子破摔般脫口而出:“相思病!臣近日一見陛下便控制不住滔滔傾慕之意,只想和陛下親近。但是陛下是那樣英明神武、為社稷嘔心瀝血的君主啊,臣怎么能讓兒女情長牽絆陛下,所以臣只能找借口待在府里……”說到動情處我眼角滲出晶瑩的淚珠,身子堪堪要滑在地上,“臣真是個壞東西,哦,我恨我自己!”
距離這么近,情緒這么澎湃,奇怪的是我卻只聽見宋遷心中的冷笑。
他面上亦是冷笑出聲,一下松開我徑直往屋里走,大大咧咧坐在我方才坐的地方:“前三甲,狀元是丞相的兒子,榜眼是魏國公的孫子,探花是齊王三姑家的表弟。”
丞相統領朝堂,魏國公兵權在握,齊王……神經病,所以前三甲確實是不好安排。
我嘆了口氣,就見宋遷雙手環胸定定地看著我,突地開口:“謝相思,辦好這件事你什么罪過朕都不追究,辦不好的話,朕就弄死你。且過來,朕告訴你一法。”
我急忙湊過去,聽他在我耳畔低語,說了兩句突然頓住。
我呼吸一滯,耳朵正貼在他心口,那句話格外震耳:“朕心有相思。”話音未落,溫熱的一吻柔柔落在我耳邊,我整張臉燒起來:“陛……陛下,你干……干嗎……”
宋遷:“朕有些餓了,看你這幾日白胖得像饅頭,沒忍住。”
我:“……”
這一日在隆恩浩蕩下,我的“蕁麻疹”徹底好了,而那倒霉催的前三甲全都去了吏部,跟著我這個左侍郎身后,學習歷練,到時候再根據歷練的成果分配到六部。
這個提議當然是由本背鍋俠在朝堂上提出的,當時我在想,若是眼刀是真的刀,我早就被捅成篩子了。
這三人白日在我跟前打雜,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晚上一起在吏部后面的院子里住,和平有愛,互幫互助。
本來一切都很和諧,直到某一晚探花跳井了。
我得到消息趕去吏部時,探花早就被救了上來,倚在榻上,小肩膀一縮一縮的:“就是那兩個賤人覺得我比他們表現好,就想著除掉我,壞透了。”
我:“……”不愧是齊王的人,真是一脈相承的娘。
可另兩人卻異口同聲說是探花想表演猴子撈月,自己往下跳的。沒有其他人證,探花遭了罪需要安撫,我罰了狀元和榜眼讓他們掃一天馬路,我會親自監督。
翌日下了朝,我直接就往那二人掃的地界去,但是剛拐進淮安街的胡同,我就被人圍住了。前面五個后面五個,中間墻上跳下來十來個彪形大漢。個個身材魁梧,膀大腰圓。
帶頭大哥拽了拽脖子上的金鏈子,道:“聽說你最近很厲害啊,哥哥我就看不上你這種裝大瓣蒜的人。”
這場景這對話,很像是我小時候學院里的不良學生搞事情的。
我“噗”地笑出聲,帶頭大哥臉色一沉,揚聲喊:“給我搞她!”
大漢們齊刷刷向我攻來,我的功夫還不錯,但是他們太抗揍,打了一會兒我這拳頭都在發抖,想脫身但是對方人太多了,急得我嗷嗷叫。
“謝相思!”自巷口有人厲聲一吼,所有人都是一震,我看見那人挾著風一般沖過來掀翻我面前的一個大漢,站到我面前,將一包東西塞進我手里。
“一會兒朕數一二三,你就把手里東西揚出去,然后你往東我往西。”
“一直跑別回頭,到流水橋會合。”
“謝相思你聽見沒有!”
我癡呆地看著沒張嘴的宋遷,他這是心里說的話,所以他知道我能聽到他的心聲!
“你大爺的,朕就是知道,你別廢話,趕緊的!”他一推我,我和他背對著,聽他心聲,“一二三,跑!”
第四章
那紙包里是辣椒粉,據說還是川蜀進貢的,那么一揚,大漢們齊齊中招嗆得涕淚橫流,我和宋遷按照約定好的方法成功跑了出去。
流水橋在長安城最熱鬧的南方街,那群大漢們再怎么膽子大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繼續搞事情。我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宋遷才撥開人群走到我身邊。
我覺得我應該和他談談人生。
宋遷沒看我,垂眸仔細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敵不動,我再不動就天亮了。于是我心里轉過一個念頭:“陛下英俊瀟灑,又英雄救美,我發現我喜歡上他了。”
宋遷依舊沒回頭,但那側著的嘴角卻顯而易見地勾了勾。
好的,這下可以確認了。我有了底氣可剛要張嘴,他便道:“就那次行宮和你一起受了傷之后,朕便能聽見你心里的話了。朕試探了幾次,發覺你亦是可以知朕所想……”
后面的話不用他說我也能接得上,然后宋遷就發揮我們的特性,三番五次故意讓我聽見他心里的話,然后我二了吧唧地沖上去為他鞠躬盡瘁。
我想起當時他說嘴癢癢要親親,我真的親過去的時候,就氣得渾身發抖:“你……你……”
“謝相思,你可知道一個道理?”宋遷轉過頭,輕笑著看我,“有甜頭不占是傻子。”最后的尾音消失在他靠過來的唇齒里,和著這滿池將開未開的荷花,一起釀出了甜香。
宋遷回宮之后,暗衛便出動去查那群大漢,第二天上朝前暗衛便將結果告訴了我,是魏國公孫子,也就是榜眼干的。
他出身武家自小脾氣不好,被圍觀著掃大街丟光了他的臉,他便找人來出氣。
暗衛還帶來一封宋遷的信,糯米做的紙,我看完直接塞嘴里吃了,隨后“好好”裝扮了一番才去上朝。
金殿之上,我“撲通”一聲跪在中央,頂著一張清腫的臉,哽咽著道:“臣深受陛下隆恩,自任吏部左侍郎之后,日日殫精竭慮,步步小心翼翼。但今科榜眼魏世竟雇打手對臣下手,還試圖……試圖……”
我抬起手擦著淚,肥大的寬袖往下滑,露出一截滿是紅痕的小臂:“臣拼死保得了清白,卻保不得公理二字,臣……臣……”
宋遷面色深沉地望著我,其實心聲一直在叭叭地說話給我指導戲,此刻咋咋呼呼地喊:“暈倒!暈倒!踉蹌著往光滑的地上暈倒!”
我捂著胸口白眼一翻,順勢“暈”在了大殿上。
“謝愛卿!”宋遷幾步跨下來將我打橫抱起,揚聲喊人,“快叫太醫!”
他腳步飛快往大殿后的耳房去,我靠在他胸口不敢睜眼,只能和他心靈溝通。
“臣演技怎么樣?”
“可以說非常棒了,朕排第一,第二非你莫屬。”
經此一事鬧大后,大理寺接到了數起被魏世家豢養的打手欺辱的事件,天子腳下,魏家竟如此行徑,實在是膽大包天。宋遷龍顏大怒,將魏世趕出朝堂永不錄用。魏國公就這一個孫子,寄予厚望,如此一來斷了念頭,竟是一病不起。
宋遷只能收了他手上兵權先交給旁人,著他安心養病。宋遷在魏國公床前萬般無奈地嘆氣:“朕少了魏國公可怎么好?”
實際上他心里小人已經嗨翻天了:“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今天,等了好久終于把夢實現。”
我休養了兩天才又回了吏部,少了榜眼魏世,表現機會一下更多了,狀元和探花更加殷勤在我跟前跑前跑后,這探花不知道啥時候學了門手藝,在某日對勞累一天的我獻寶。
“下官拜神醫谷副谷主為師,此術不僅解乏還美容養顏。”探花小手指翹著,一點毛孔也沒有的皮膚讓我心動,我伸了伸腰:“放馬過來吧!”
后堂支著張軟榻,我仰躺在上面,探花拿著銀白色膏狀涂滿我的臉,手按在穴位上游移:“大人近些日子勞心過度,黑眼圈有點兒嚴重,皮膚也松了些,這個力道如何?”
我愜意地瞇著眼,全身都軟了下來:“沒想到你居然是個手藝人。”
探花得了肯定更加賣力,我半睡半醒間只聽“咣”的一聲巨響,嚇得我直接坐起來:“地震了?”
“微臣見過陛下。”探花揚聲將我的迷蒙徹底趕走,我怔怔地往門口看過去,那在門邊立著的,不是宋遷還是哪個?
他面色黑得像抹了十幾道鍋底灰,渾身冒著濃濃煞氣,不知道哪個又招他了。
“謝愛卿可真悠閑,狀元奉茶,探花按摩,冷不丁的朕還以為進了哪家勾欄楚館。”
這話說得很冷,他的眼神也很冷,我試圖聽他的心聲,但是低低的碎碎念我實在是聽不清。
“陛下怕是誤會了,謝大人……”
“朕問你話了?滾出去,晚滾一分鐘朕就真把你賣青樓去!”宋遷兇狠地瞪著為姐妹情誼出聲的探花,后者眼淚汪汪連滾帶爬出去了。
我默默出聲:“他是男的,該賣小倌館……嗯……”
宋遷幾步走過來直接捂上我的嘴,拖著我往無人處走,一把把我按到墻上:“三天,把紀南方給朕弄走。”
我弱弱開口:“可他應該是最后……”
“朕不聽,朕不聽。”
我默了默,看他這別扭的表情,福靈心至,想通一件事:“陛下您……”
“你敢說朕吃醋,朕親你信不信!”
心有靈犀就是這點不好,分分鐘被搶話。我眨眨眼:“陛下您吃醋了。”然后我就親了上去,畢竟君無戲言。
本官真是個耿直的忠臣。
第五章
前三甲派到吏部由我帶是有原因的,宋遷是找碴把這幾人都搞掉,當然終極目的是搞掉他們背后的勢力。
就比如因派打手泄私憤而作死給自己挖了大坑的魏世,他爺爺魏國公的兵權可是宋遷早就想收回的。
按照原定的順序,下一個應該是狀元,但是宋遷既然想先搞探花,那我也只能遵從,畢竟他是皇帝他牛逼。
探花紀南方身后的人是齊王,按照話本中宮廷文走向,宋遷想干掉齊王,那肯定是因為齊王想造反篡位,自己當皇帝。
我想了大半宿,在翌日下朝時擋住了齊王的去路:“下官有件事想和齊王殿下私下密探,事關探花紀南方的事情……”
一聽探花的名字,齊王那總是天下地下老子最大的表情終于正經下來:“在哪談?”
黃昏時分,城郊柳迢山山腳的山神廟里。
我看著齊王,又看了眼他身邊的紀南方,齊王左邊十來個侍衛,紀南方右邊十來個丫鬟,已經無語到臉發麻。
我第一次聽說來密談還帶當事人的。
紀南方整個身子快巴在齊王身上,挑著媚眼看我:“不知謝大人是想談有關下官的什么事呢?”
眼看著這走向崩了,我深吸口氣,呵呵一笑:“那日陛下無意提起一句,說我大晉以武得天下,這朝堂上需要鐵血純爺們。下官覺得,探花郎有點兒不適合。”
紀南方神色微變,整個人靠在齊王懷里,這場景有點兒辣眼睛,我扯了兩句匆匆告別。我走到山腳,耳畔有輕微的聲音響起。我看了看滿山青松翠柏,瞇眼笑了笑。
天快黑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往外竄一竄了。
這之后紀南方對我更加熱絡了,而狀元卻有些刻意避著我。我想了幾日沒想出什么針對紀南方的好主意,索性不想了,因為宋遷母妃的忌日到了。
每年的七月初三,宋遷會到長平行宮去,這一次他也說帶我去。
長平行宮下的久安鎮,依舊熱熱鬧鬧。本來去年出了事,今年我想著宋遷應該不會想著在祭拜過后溜到下面去玩。哎嘿,他偏不。
到長平行宮的第三日晚,我睡得迷迷糊糊間只覺有什么東西壓在我身上,其實在壓第一下的時候我就已經醒了,但是我覺得還是裝睡比較安全。
于是那人雙臂撐在我兩側,支起身子“啪”地又壓下來:“咦,還不醒?”
如此幾次我差點要吐了,趕在他又要壓過來之際抬手撐在他胸口,睜開眼:“醒了醒了。”
宋遷的臉在我面前放大,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將衣衫兜頭扔過來:“快穿上,出去浪。”
久安鎮晚上每家每戶門前會掛一盞燈籠,遠遠看去燈火如龍,襯得整座小鎮格外溫馨。宋遷拉著我在燈會上閑逛,坐在賣白糖糕的小攤前抖腿:“此情此景,讓我油然而生出一種作詩的沖動。”
我咬了口白糖糕靜默著等他表演。
宋遷輕咳一聲:“松鼠樹上坐,千鳥山邊過。最是春光好……”
最后一句頓住了,不是因為卡殼,而是因為那賣白糖糕的清秀小哥黑化了。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大刀向同樣的人砍來,這次我學乖了沒上趕著去獻身,一個矮身避開,扯著宋遷就跑。
朋友,你試過在深夜的大街上,拉著你喜歡的人狂奔嗎?
那是一種心臟都要跳出來的感覺,尤其是后面還跟著一群拎著大刀斧頭要追殺你的人。我和宋遷不時變換身位姿勢,避開自后面扔過來的木棍鐵鏟。
這刺客找得可真夠樸實的。
我們施展輕功跑得飛快,久安鎮離行宮不算遠,只要到行宮就都安全了。我這樣想著,卻聽我身邊的宋遷心聲一吼:“不好!”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身形一頓慢了一步跑到我身后,“噗”的一聲長劍入肉的聲音響起,肩膀處撕裂般的疼傳來,我垂下頭看著傷處,我又和宋遷被刺成“糖葫蘆”了。
只不過上次是我護他,這次是他護我,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
行宮外巡邏的護衛聽見這邊動靜趕來,將我們這“糖葫蘆”解救下來,并將一干樸實的刺客都帶走了。
到了行宮,太醫將劍拔出來之后,我才發現宋遷昏迷了。我傷口不深,包扎之后便坐在床邊守著他。我好像還沒有這么肆無忌憚地看著他,之前他離我太遙遠我不敢看,后來他知我心所想,我不好意思看。
其實在他裝作聽不到我心聲的那段時間里,一定是知道了我很喜歡他。
做侍衛的人,要全身心為陛下付出所有,至死方休。我是個一根筋的人,就在見他第一眼時就貫徹下這個準則,將一顆心直接給了出去,飄飄蕩蕩幾年也沒收回來。
我顫巍巍伸出手覆上他的,眼一眨,終是落下淚來:“你不要丟下我……我心還在你那,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偷賣人器官……”
第六章
我并沒有沒傷心多久,第二日宋遷就醒了。
他也不是傷得太重,只是暈血。
四目相對之際,像是彼此溺進對方的眼里。宋遷先移開目光,揚聲道:“那些刺客可招認了?”
有侍衛答:“招倒是招了,只不過……招得有點兒怪。”
一年前久安鎮出了件案子,一連失蹤了五六個姑娘。久安鎮這個地方,就像是荒山野嶺中獨劈出來的,民風淳樸,但也迂腐。久安鎮人覺得這是不祥之兆,也沒去報官。沒過多久鎮子上來了個得道的高僧,留下一張畫像,說上面的人就是偷姑娘的賊人。
就這么巧,兩個月之后,鎮子上就來了這么一個人。
更巧的是,一年之后這人又來了。
替天行道,沖啊!
于是事情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屋子里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我問那侍衛:“畫像可還在?”
侍衛點點頭,自懷中摸出一張紙呈上來,我只瞄了一眼就心驚肉跳了。宋遷看著看著,突然笑了,高深莫測地來了一句:“朝斗文不相信親情。”
因著宋遷的傷,我們一行在行宮多歇了半個月才回去。在我們不在的這段時日里,長安城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探花紀南方又跳井了,他說是狀元推他的。齊王沖冠一怒為藍顏,竟是直接沖到丞相府要揍狀元,混亂中被松動掉落的房梁砸得腿骨折。
齊王疼得嘶聲尖叫,他家護衛齊齊沖了進來,竟是無意間闖進了丞相府的一個院子,里面竟是拿鐵鏈拴著十來個面容枯槁的女子。
場面一時十分精彩。
宋遷領著我去齊王府探病,齊王精神倒是好,繪聲繪色和宋遷說那日他的英勇無畏,沒有丟老宋家的臉。
哥倆好的侃大山侃了一會兒,宋遷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去年除夕夜你給朕畫的那幅人物像宮里竟然丟了,等你什么時候好了再給朕畫一幅。”
齊王笑瞇瞇點頭應下。
我在一旁站著,耳朵伸得老長,站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手腳發涼,那是一種從心底涌出來的焦躁不安夾雜著絲絲恐懼。我借口肚子疼先溜了出去,夏日明明這么熱,我卻只覺得冷。
這夜宋遷召我入了宮,乾元宮的院子里擺了數個大水缸,里面是從御河挪來的荷花。荷花前擺著個小幾,上面有幾盤點心并上一壺燙好的梨花白。
我和宋遷席地對坐,他不說話,只是一杯杯喝著酒,我也只能陪著。
月華灑滿庭,宋遷兀自開了口:“謝愛卿,朕現在在想什么?”
我心頭一跳,抿了抿唇:“齊王的事情。”
眼看著他沒有什么異樣的反應,我松了口氣,猜對了。他向我伸出手,我猶豫了下還是搭了上去,任他拉著我繞到他身邊抱在懷里。
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處,酒氣氤氳之下我第一次聽見他受傷若小獸的聲音:“相思,我沒有親人了。”
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我壓根兒沒想反抗,等到莫名其妙被宋遷抱進寢宮壓在龍塌上時,我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兒,顯得比他還激動。
這一夜過得漫長,浮浮沉沉中我睡得黑甜,等到被大力搖醒時天還未涼。我睜開眼正對上宋遷的臉,他面上無甚表情,只眸子晶亮:“兵部尚書被殺,調兵令被搶,他們圍住皇宮了。”
這一夜載入大晉史冊,齊王宋寓聯合丞相殺兵部尚書,私傳皇上圣旨調兵逼宮。
究其原因,不過是那一張久安鎮上宋遷的畫像,是齊王宋寓的手筆而已。
一年多前丞相與其子狀元郎搶了久安鎮和其他偏遠地方的妙齡少女關在府中,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父子倆一脈相承的好色變態,有一個姑娘受不住偷跑出去,剛好被齊王撞見。
雖然齊王沒說什么,丞相還是覺得不放心,便偷了齊王曾給宋遷畫的畫像拿去了久安鎮,拖齊王下水。在前些日子宋遷再次被刺傷時,丞相發覺此事兜不住便去找了齊王,拉著他一道先下手為強。
“這皇位誰坐都是坐,齊王殿下品性更勝陛下,微臣會力保殿下。”
齊王覺得有道理,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就有了當下的這一幕。
宮墻之外,丞相高頭大馬,齊王被轎輦抬著,受傷的腿高高吊起來:“我說謝大人,你還在等些什么?”
我胸口一滯,身子卻還是動了起來,手順著拔出身后侍衛腰間的佩刀。宋遷像是早有所準備,一腳踹上我的手腕。“叮”的一聲佩刀落地,手腕紅腫得老高,我跌在地上看著居高臨下的宋遷,他的臉挾著霜寒:“你在朕身邊這么久,把朕的筆跡學得十成十,假傳圣旨,聯合謀逆。謝相思,你真是好樣的!”
宮外廝殺聲驟起,那是從江北調來的守衛兵將。
天終于亮了,可有些人的世界卻再也看不見陽光了。
第七章
齊王聯合丞相的叛軍被江北軍鎮壓,所有相干人等一律押入天牢仔細審問。
我和齊王的牢房正對著,我看他悠閑地躺在牢房里,蹺著腿,看一臉苦大仇深的我:“我說你是死了丈夫還是做了寡婦啊,不就假模假樣坐幾天牢嘛,你這戲入得也太深了。”
我知道假模假樣,卻還是忐忑難安。
齊王想造反是假的,我跟著造反自然也是假的。這布了很久的局,不過是想逼丞相狗急跳墻,自掘墳墓。
齊王是宋遷的親弟弟,而我不過是不相干的人。
宋遷留我在身邊,不過是因為我能聽見他心聲,能想他之所想為他做事。可是自長平行宮再次刺殺之后,我就聽不到他的心聲了。
因刺殺而起,因刺殺而終,老天爺收回了我們的心有靈犀,我能發現,宋遷那么心思深沉,肯定也一早就知道了。
沒有什么可取之處,又知道太多的我,宋遷怎么可能還會費心思為我正名。趁著這機會直接把我處理了,才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事情吧!
沒幾日,我的獄友齊王就被八抬大轎迎了出去,新獄友據說是個偷東西的飛賊,這更加證實了我心中所想。
雖然早就看透了我的結局,可我還是忍不住難過。
畢竟是我那么喜歡的人,畢竟是偷了我心的人。我對著灰白色的墻泄憤地咒罵他,越罵越起勁兒,淚也越流越多。
“我說對面的朋友,你淚腺真發達。”
我扭頭喊了一嗓子:“要你管!”
那人灰頭土臉,聲音嘶啞:“打是親罵是愛,看來你很愛你罵的這位了。”
被戳中心事,我心頭更是酸澀難當,捂著臉從啜泣哭到聲嘶力竭、頭暈耳鳴。等到有人挨著我坐下,我才反應過來新獄友竟是大大咧咧地從他牢房里出來開了我牢房的門。
而且離得這么近,我才發現新獄友長得很是眼熟,眼熟到讓我心驚肉跳。
“松鼠樹上坐,千鳥山邊過。最是春光好,愛你心不變。”他挑著眉笑,“最后一句怎么樣?”
——宋遷最愛你。
我吸了吸鼻子:“太俗了。”
“你能聽到朕的心聲,卻不懂我這個人。如果不俗氣易懂,以你這小腦不發達的程度這輩子都琢磨不明白。”他自袖口拿出帕子擦著臉上的黑灰,“本來想把你和齊王一起放出來,但是齊王對朕說你在牢里的反應朕若是不親眼看看會遺憾終生。謝愛卿,你可知咒罵當今圣上是什么罪?”
我被嚇得停止哭泣,眼淚汪汪看著他。
宋遷雙手揉著我的臉,嘴角彎起:“罰你此生只許為朕一個人作詩,下次再給齊王作詩朕就弄死你。”
提起齊王,我想起一檔子事:“那個探花……”
“哦,她是女的,齊王怕她入朝被別的男子盯上,讓她那么干的。”
我感覺世界觀要崩了,臉頰被揉捏得更厲害,宋遷的唇覆上來:“還不許心里想著別的男人,下次再想齊王的事情,朕也弄死你。”
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小心眼又無聊!
不過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