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小說《祝福》的主人公祥林嫂在改嫁后曾有一段幸福生活。關于這段幸福生活,衛老婆子這樣描述的“母親也胖,兒子也胖;上頭又沒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氣,會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他真是交了好運了。”這段日子對祥林嫂而言,溫飽不成問題,安全亦是無憂,歸屬和愛盡情享受,尤其是有了阿毛,有了希望。但是緣何“上頭又沒有婆婆”也是好運要素之一呢?
讓我們先來看看祥林嫂有婆婆的日子。祥林嫂初到魯鎮十幾天后,大家陸續地知道了她家里還有一個嚴厲的婆婆。幾個月后,衛老婆子帶祥林嫂的婆婆進來。三十多歲,山里人模樣,應酬從容,說話能干,叫了兒媳婦回去,并算清了工錢,取走了衣服。在這之前這位嚴厲的婆婆在祥林嫂洗菜的時候早已組織本家人和衛婆子強行把她綁走了。在這里我們看到,婆婆對兒媳的控制,不光是控制她的自由,而且占有她的勞動所得。并且在魯四老爺看來是理所當然的。魯四老爺說“既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話可說的呢?”衛老婆子也說:“我那里料得到是瞞著她的婆婆的呢。”
婆婆強搶祥林嫂回去,當然不是因為開春事務忙,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夠,回家去勞動。婆婆早有打算,她準備把祥林嫂賣了,然后給小兒子娶媳婦。從文中可以看出祥林嫂是勞動的好手。在四老爺家里,“她的做工絲毫沒有懈,食物不論,力氣是不錯的。人們都說魯四老爺家里雇著了女工,實在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對這樣的生活,祥林嫂“反滿足,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她是勞動的好手,她對生活要求極低。如此勤勞肯做的祥林嫂,又只是順著眼,不開一句口,如些安分耐勞的祥林嫂,婆婆卻打算賣了她。婆婆不是不懂得從一而終的道理。但是婆婆更在意“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對家族的利益。一個貧困的家庭是沒有錢為第二個兒子娶媳婦的。所以只有打起祥林嫂的主意。她是婆婆的財產,任婆婆處置。衛老婆子佩服祥林嫂的婆婆精明能干,稱贊祥林嫂交了好運,對祥林嫂被野蠻地捆綁出賣卻無一句貶詞。
上頭有婆婆的日子,祥林嫂是受婆婆控制的,人身自由受婆婆支配。她是婆婆的私有財產,任由婆婆買賣。
是誰賦予婆婆這個權力的?中國社會是一個男權社會,作為男權社會的附庸,女子是沒有任何地位的。魯迅在《燈下漫筆》中引用《左傳》中的話,說古代社會把人分成‘十等,最后一等是‘臺,但是‘臺沒有臣,不是太苦了么?臺,還有比他更卑的妻和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長大,升而為‘臺,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驅使了。直到有一天兒子娶了媳婦,才會有比自己更弱的女性存在。婆婆本來和祥林嫂一樣,都是寡婦,都是不幸的女人,并且都在遵循封建社會的禮儀道德,為丈夫守節。不同的是,婆婆有兒子,她就有了高于祥林嫂的權利。
在封建社會的家庭環境中,公公逝去后婆婆就是君,兒媳就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婆婆的權威是兒媳所不能違背更不能僭越的。不過,婆媳關系迥異于父子關系。父子是有血緣關系的,是夫權的潛在繼承者;而婆媳是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兩個人,這是兩代女人注定逃不過的宿怨。古代的婆婆總是有恩義者寡,有怨仇者眾。
錢鐘書先生在《圍城》中說道:“在西洋家庭里,丈母娘跟女婿間的爭斗是至今保持的古風,我們中國家庭里婆婆和媳婦的敵視也不輸于他們那樣久遠的歷史。”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的女主人公劉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空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劉蘭芝不僅聰明能干,而且謙遜有禮,不失娉婷俏麗,可謂中國好媳婦。然而婆婆焦母就是“吾意久懷忿”?不管焦劉夫妻感情深厚,最后劉蘭芝還是被婆婆趕出家門。這就是典型封建家長制下婆婆對媳婦的壓迫,劉蘭芝成了封建禮教的犧牲品。再如南宋著名的愛國詞人——陸游,他跟表妹唐婉雖是包辦婚姻,然而兩人青梅竹馬恩愛有加。唐婉也是個出身士族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婚后悉心侍奉公婆,跟丈夫伉儷情深。縱然是這樣的好媳婦,也難入婆婆法眼。后來,陸游參加科舉考試,名落孫山。這可就惹惱了專橫霸道的陸媽媽。盛怒之下,逼著陸游把唐婉休了。沒過幾年唐婉竟然抑郁而終。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于媳婦而言,“婆婆”成了壓制、摧殘的代名詞。所以“上頭又沒有婆婆”是祥林嫂的好運。隨著時代的發展,女性地位的提升,“婆婆”手中的權力早已式微。但傳統的力量仍以各種方式存在著,因為在當今的電視劇中我們仍可以見到惡婆婆的身影。
張娜,浙江慈溪市逍林中學教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