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味道

童樹梅

春天到了，隨著厚棉衣一件一件脫去，老胡越發坐立不安。老伴看在眼里，心里覺得好笑，老胡的那點心思她能不知道？因為這個時候，老胡最喜愛的美食——香椿就要上市啦。記得在農村老家，每年的谷雨前，當屋后的香椿樹長出第一茬嫩葉的時候，老胡就急不可耐地采來，在沸水焯一下，炒上兩個自家老母雞下的蛋，嗞一口酒，吃一筷香椿，滿足地吁口氣，說：“乖乖，就這菜，就這香氣，給個皇帝當也不換！”

現在老兩口跟兒子兒媳住在城里，城里會有香椿嫩葉賣嗎？

這天中午，老胡在外面遛彎回來，一坐在飯桌前就驚跳起來：飯桌上赫然擺著一碟香椿炒雞蛋！

老伴一臉得意地說：“老頭子，我一直留心著哩！我今天一早到菜市場，終于看到香椿上市啦！吃吧，頭茬嫩葉，保證美死你！”

老胡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碟美食，口水都要下來了：“真的，可想死我了！”說著拿起筷子就吃，誰知只嚼了兩下，老胡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老伴吃驚地問：“怎么啦？咸啦？”

老胡再搛起一筷，反復嚼著、品咂著，然后才說：“怎么不是那個味？”

老伴也搛了一筷，認真品嘗了，說：“不就是這個味嗎？”

老胡搖搖頭，說：“不，不好吃，香椿不就是吃個香嗎？可這味道淡得沒法吃！”

老胡說著扔了筷子，因為倒了胃口，飯也不想吃了，上床就睡。老伴叫了半天，他就是不肯起來。

接下來一連幾天，老胡情緒越發焦躁，因為老伴又精心炒了幾回香椿，可老胡直嚷不好吃。這幾天，老胡吃不香睡不安，人都瘦了，精神頭也蔫了。

兒子心疼老爸，這天非要拉著爸媽來到一家富麗堂皇的大酒店，一臉神秘地說：“爸，今天您一定會吃到您想要吃的那個味，我保證！”

很快，一份香椿端上來了。兒子得意地說：“這可是五星級大酒店的大師傅炒的香椿。爸，絕對比您以往吃過的任何一次都要美味！”

老胡嘴里說著“花這大錢干嗎”，手上還是搛了一筷。老伴和兒子滿臉期待地看著老胡，卻見老胡點點頭，臉上擠出一絲笑意，說：“還不錯，到底是大酒店的大師傅。”

兒子卻一下子泄了氣，說：“爸，您別哄我啦，您這臉上哪是笑，分明是哭嘛。我就不懂了，人家大師傅炒的香椿難道還不合您的意？您說說，這菜里面到底少了哪樣？”

老胡一臉的憂郁，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覺得不好吃，不香。”

又過去了好幾天，初春——這一年之中最美妙的季節馬上就要過去了。老胡越發沒精打采了，因為香椿馬上就要老了，可他還沒有痛痛快快地吃過一次哩。春天里沒吃過一次香椿，還算是春天嗎？一年之中沒吃過一次香椿，還算是過了一年嗎？

這天中午，老胡遛彎回來，一進家門就看到老伴喜氣洋洋地嚷道：“老頭子，你猜今天咱家誰來了？是王老六，老家的王老六啊，他進城來看他孫女，順便來咱家玩玩。”

老胡聽了興奮不已，王老六是跟他從小玩到大的老伙計啊，怎能不興奮？老胡左右張望，問道：“老六人呢？我的個天，都好長時間不碰面了，今天我要跟他好好喝兩盅。”

老伴說：“我也留他啦，可他急著要去看剛出生的小孫女，非要走，我實在留不住。你看，這是什么？是他特地從老家帶來的。”

老伴高高舉著一塑料袋東西，老胡一看，天啊，是香椿！

老伴說：“這是老六特地從咱老家屋后的香椿樹上采下來的，老六知道你就好這一口，特地給你帶來的。記得在老家時，每年香椿才長出嫩芽，你們兩個老伙計就饞了，不曉得就著香椿喝過多少回酒……”

老胡聲音都顫抖了，擺著手急急地說：“快、快炒啊！”

一眨眼的工夫，一碟香椿炒雞蛋擺在了面前，老胡卻不忙動筷子，而是湊近了，閉上眼，深深嗅一下，再嗅一下……

老伴和兒子兒媳在一旁緊張地看著，老胡睜開眼了，卻見他眼里竟溢出了淚花，說：“就這個味！”

然后老胡大口吃起來，什么菜也不吃，專吃這個，甚至不肯喝酒。兒子說：“您不是最喜愛香椿就酒的嗎？今天怎么不喝了？”

老胡香噴噴地吁著氣，一臉滿足地說：“不喝了，我要細細地品這個味，一絲味也不能漏掉。喝酒的話，舌頭就麻木了，那就太對不起咱老家的香椿啦。嗨，還是咱老家的香椿香，我好像都聞到了老家的空氣、樹木、蘆葦的味道，哪像在城里，還香椿哩，簡直就是臭椿。”

就著這一碟香椿，老胡前所未有地吃了滿滿兩大碗飯。吃飽喝足，老胡就酣然入睡，鼾聲雷動。

兒子看在眼里，對老媽說：“看樣子咱老家的香椿就是香，早知道這樣，咱前些天請老家人多寄點來不就成了。”

誰知老媽的眼淚卻直流下來，哽咽著說：“傻兒子，王老六哪里來過咱家啊？你馬上跟老六叔打個電話，讓他不要說漏嘴了。這香椿是我在菜市場買的，根本不是老家的，我騙你爸的。老頭子他這是想老家了……春天到了，老家漫山遍野的紅花綠葉，真的很美哩！”

（發稿編輯/蘇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