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相報白馬情

馬劍

清康熙十三年春末，金堂縣萬安鄉遭逢大旱，農田龜裂、民無飲水，就連常年奔流不息的綿遠河也斷了流。

鄉里劉姓一族的老族長心急如焚，去找金堂縣令吳友仁懇求修建水渠從山中引水，否則萬安鄉千頃良田得不到灌溉，到了秋天必定顆粒無收、餓殍遍地！

吳友仁打著官腔推搪，說修渠引水可是個大工程，金堂只是個小縣，衙門沒有那么多的錢啊！

劉老族長說可以向上面申請撥款。吳友仁眼睛一瞪：“現在朝廷正在全力平亂，我在此時去要求賑災救濟，不是添亂嗎？”

劉老族長被衙役們半推半搡地“打發”了出來，又急又氣，回到家就病倒了。

劉老族長家人丁不旺，只有一個十七歲的孫子少寶和他相依為命。少寶見爺爺臥床不起，心中急得不行。看來指望官府出資修水渠是不可能了，可劉氏一族多為貧苦之戶，連爺爺這個族長家都沒啥財產，就是把整個族人的家產全都合在一起，也連半條水渠都修不起！

這天，少寶去城里的藥鋪給爺爺抓藥，路過一家茶館歇腳時，聽見有幾個茶客在擺龍門陣，說附近山中出現了一匹銀光閃閃的銀馬，眼見者賭咒發誓絕無虛言。

少寶心中突發奇想：如果山中真有銀馬，何不進山一探，如能擒得銀馬變賣，不就有錢修渠引水了嗎？

少寶回家簡單收拾了一下，把爺爺托付給鄰居照料，說要出去幾天給人幫工，就背著個小包袱，腰里別上鐮刀、系上繩索，直奔傳說中出現銀馬的大山。

少寶在山里轉悠了大半天，也沒看到銀馬的影子。天色暗了下來，他從包袱中拿出個餅子剛要吃，忽然聽得一聲嘶鳴伴隨著馬蹄聲傳來，不由得大為興奮，循聲走去，竟然真的看見了一匹銀光閃閃的駿馬在啃幾株小草。

少寶朝銀馬跑了過去，可還沒能伸手摸上馬身，斜刺里忽然躥出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一腳將他踹倒在地，罵道：“哪里來的渾小子，竟然敢來打我這匹寶馬的主意！”

絡腮胡子走到銀馬旁邊撫摸著馬背。離近了，少寶才看清楚，這哪里是銀馬，竟是一匹活生生的大白馬，遍體白毛，沒有半點雜色，被明朗的月光一照，全身銀光閃閃，難怪會被眼見者誤以為銀馬！

少寶站起了身，說自己只是為了修水渠才來山中尋寶，如今既然知道并無銀馬一事，那就只能打道回府了。絡腮胡子一愣，忽然惡狠狠道：“你既然來了，見到了老子和這匹馬，就別想出山了！”

少寶心想，這人看起來兇神惡煞一般，帶著匹馬藏在山里，莫非是個通緝犯？他不讓我走，是怕我會去報官？少寶轉身狂奔，可沒跑幾步就被絡腮胡子追上打倒。

絡腮胡子從少寶身上搜到了鐮刀和繩索，說聲“正好”，就用繩子將少寶捆了個結結實實。這時，大白馬也吃光了那幾株草，絡腮胡子便一手牽著馬，一手拉著少寶來到了一個山洞。

就這樣，少寶被絡腮胡子囚禁了兩天。兩人的干糧都吃完了，洞里的積水也喝光了，而且因為天旱，山里有限的一些草都被大白馬啃光了。沒了吃的，大白馬體質變差，病懨懨地趴在地上沒了精氣神。

絡腮胡子煩躁不已，罵天罵地罵少寶，少寶望著他兇狠的眼神直發怵，真怕這惡漢餓瘋了把他殺來吃了。后來，少寶才聽清楚，絡腮胡子罵來罵去只是擔心他的寶貝馬。

少寶想了想，對絡腮胡子說他略懂獸醫，家里的牛馬病了都是他給治好的，不如現在讓他去找草藥和水源，這樣兩人一馬才都能活下來。

看到絡腮胡子猶豫不決，少寶以爺爺的名義賭咒發誓一定會回來救治白馬。

絡腮胡子看著心愛的寶貝馬奄奄一息，決定賭一把。他放走了少寶，看見少寶不是出山而是往深山處走，也就安了心。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絡腮胡子聽見山洞外響起一陣紛雜的腳步聲，至少來了幾十人，心中嘆道：老子賭輸了，那小子還是把我賣了，想是他繞道出山通知了官府！

這時只聽洞外一人喊道：“里面那叛軍聽著，我是金堂縣令吳友仁，你已經被包圍了，快出來束手就擒吧！”

絡腮胡子恨得牙癢癢，抽出腰刀準備出去拼命，忽然身后有人拉了他一下，他轉身一看竟是少寶。

少寶的挎包里裝滿了草藥，水囊里蓄滿了清水，他低聲道：“我找到了草藥和水源，回來一看吳縣令正帶著人堵在洞口，我就從后面的洞縫里擠進來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絡腮胡子口渴難耐，但拿著水囊還是有些猶豫，少寶搶過喝了兩口，絡腮胡子才放心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水一解干渴。

絡腮胡子嘆了口氣說，事到如今就實話說了吧。原來他竟是平西王吳三桂的副將。“三藩”起事至今，他一路征戰，看到的是當朝皇帝年紀雖輕卻將國家治理得國泰民安，百姓因戰亂再起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其實也是金堂人，眼看戰火就要燒到家鄉，他思鄉情切，更不忍將屠刀揮向父老鄉親，索性偷了吳三桂的寶貝戰馬當了“逃兵”。

他騎馬回到金堂，曾偷偷回到自己家中，但是已經人去屋空，想是因這旱災暫時棄田逃荒去了。但他回鄉一事卻不慎走漏了風聲，只得帶著白馬躲進了這大山。

絡腮胡子對少寶道：“如今我既是三藩的逃兵，又是清朝的敵將，注定是沒有出路了，我早聽說吳友仁侵吞私占民財禍害鄉里，待會我就出去解決了這個狗官，也算對得起金堂這生養我的家鄉了。我只懇求你帶著白馬走吧，給它一條生路！”

說完，不待少寶回應就揮舞著腰刀沖出了山洞。少寶聽著洞外慘烈的廝殺聲，嘆息著拉起白馬從洞縫中逃走了。

少寶拉著白馬躲人了山巒深處，那里有一股清澈的甘泉和一片青翠的草地。少寶用草藥治好了白馬的病，清泉和青草的滋養讓它又恢復了以往的英姿。這天，白馬足足喝了一個時辰的泉水，就在少寶驚異不已怕它撐壞時，白馬嘶鳴一聲，用頭蹭了蹭少寶的臉，就揚起四蹄飛奔而去，瞬間沒了蹤影。

少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白馬去找它的生路了，自己也算不負絡腮胡子所托。

少寶出山回到了家中，劉老族長看到孫子平安回來，欣喜不已，埋怨道：“這些天你去哪里了？城里出了大事。吳縣令帶人進山捉拿吳三桂的部下，被對方給來了個同歸于盡……”

少寶沒有心思聽，這些事已經過去了。他想給爺爺熬些草藥，卻沒有足夠的水，他又想起了深山中的清泉，多好的泉水啊，可惜卻引不到山下、鄉里、田問。

少寶這些天太累了，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天大亮，忽聽得爺爺喊道：“少寶，少寶，你快來看啊，一匹白馬！”

少寶聽得“白馬”倆字，猛然就驚醒了。他鞋子都顧不上穿，赤腳跑到了屋外地頭，果然看見那匹熟悉的大白馬在干涸的田地里作飲水狀。待他跑過去，白馬看著他，兩只大眼睛中飽含著淚水，那眼神讓少寶想起了絡腮胡子沖出山洞時，慷慨赴死的豪情中又帶著一絲對塵世、對家鄉、對好伙伴白馬的不舍。

白馬長嘯一聲飛馳而去，少寶看到它方才低頭蹭過的土地竟然洇出一片水跡，不由得心中一動，飛奔回家拿來工具挖掘，挖不到幾尺，一股巨大的清泉噴涌而出！

這下整個鄉里都沸騰了，大家筑起堤壩，圍成水塘。站在堤岸可以看到塘里有四個泉眼，泉水推動著銀白的細沙翻滾，周圍沒有一絲水草和綠藻，形成直徑丈余的白花花圓形。大家都說那四個泉眼就是白馬的四個蹄子。

有了這泉水，千頃良田得到灌溉。到了秋天，瓜果飄香，五谷豐登，人人都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派來了神馬給金堂的百姓帶來了甘露清泉和生機，甚至有人說那就是當初隨唐僧西天取經的白龍馬呢！

每當聽到這些奇言妙論，少寶都默然不語。只是每年的春夏之交，他都會來到山中洞前坐上幾個時辰，追憶往昔，感慨不已。雖然從那之后他就再沒有見過那匹大白馬，但少寶知道它已經替主人完成了惠澤家鄉、回報父老的重任，自由自在地馳騁在這天地之間……

（發稿編輯/黃素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