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彬+王秀英
[摘要]本文從語言學史的角度對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發展歷史作了宏觀的梳理和分析,提出了一個新的歷史分期,把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發展歷史分為三個階段:(一)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起步階段(1992-2000.9);(二)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發展階段(2000.10-2015.4);(三)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提高階段(2015.5-),并分別梳理和歸納了各個階段研究的主要情況和特點。
[關鍵詞]中國瀕危語言;歷史分期;語言學史
中圖分類號:H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7)06-0066-05
國內學術界對中國瀕危語言的研究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取得了不少成就,但也存在一些問題。為了推動我國瀕危語言研究朝著正確的道路發展,有必要從語言學史的角度來做一個宏觀的梳理和分析。本文是從語言學史的角度,探討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史分期問題,并提出自己的新見解,以求教于方家。
一、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起始和歷史分期問題
關于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起始和歷史分期問題,目前學術界公開發表意見的主要有兩篇論文,一是吳錚、聞靜(2006)的《近二十年我國瀕危語言研究述評》,二是徐世璇(2015)的《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程和前景》。
吳錚、聞靜(2006)認為,我國20世紀70年代開展的對我國少數民族弱勢語言的研究就是對我國瀕危語言的研究,因而把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起始時間定在了20世紀70年代,而且把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史分為了兩個時期:一是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初對少數民族弱勢語言的發現與調查時期,二是20世紀90年代至2006年對瀕危語言進行專題性的探討和研究時期。[1]
徐世璇(2015)認為,“瀕危語言”的術語和概念及其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都是從國外引進來的,盡管我國早期對少數民族弱勢語言的研究涉及到了我國的瀕危語言,但“瀕危語言”作為一個專業術語引進到國內是在1992年,因而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起始時間是1992年,她進而把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史分為了三個階段:開拓階段(1992—2003年)、開展階段(2004—2008年)、深入階段(2009年以后)。[2]
我們基本上同意徐世璇(2015)的意見,也認為我國瀕危語言的研究歷史應該從1992年開始計算。但她的那篇論文是在2015年前寫的,2015年以后我國的瀕危語言研究發生了重大變化,因而我們對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史分期有了新的看法。
對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史進行分期,必須根據它自身發展的情況和特點展開研究。我們認為在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發展歷史上,有兩個重大事件必須予以充分的重視。
第一個重大事件是2000年10月由中國民族語言學會和《民族語文》雜志社在北京聯合召開的“中國瀕危語言問題研討會”,這次大會促進了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快速發展。在此之前,我國的瀕危語言研究還處于醞釀期,剛剛開始起步,發展很慢。在此之后,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發展很快,有關的研究課題不斷立項并開展研究工作,有關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成果也不斷涌現,形成了一股“瀕危語言研究熱”。
第二個重大事件是2015年5月教育部、國家語委啟動了“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以下簡稱“語保工程”),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以語言資源調查、保存、展示和開發利用等為核心的各項工作。這個語保工程的啟動,標志著我國瀕危語言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在此之前,我國的瀕危語言研究,都是由研究者個人或研究機構根據自己的興趣和愛好開展的,往往缺乏宏觀的規劃和詳細周密的安排。此次語保工程的開展,表明政府有關部門加強了對我國瀕危語言研究工作的組織和領導,改變了過去那種散兵游勇式的研究方式,采取了大兵團集團式作戰的研究模式,必將大大推動我國瀕危語言研究工作的開展,提高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水平。
我們根據這兩個重大事件的作用和影響,把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一)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起步階段(1992—2000.9);(二)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發展階段(2000.10—2015.4);(三)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提高階段(2015.5—)。
下面分階段簡要梳理一下中國瀕危語言研究各個階段的主要研究情況和特點。
二、起步階段的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情況和特點(1992—2000.9)
這個階段的研究主要是介紹國外瀕危語言研究的情況,引進國外開展瀕危語言研究的理論和方法,如徐世璇在《民族語文》1992年第6期上發表了一篇報道——《第十五屆國際語言學大會在加拿大舉行》,介紹了此次大會的一大主題就是“瀕危語言研究”。從此“瀕危語言”這一術語和概念開始引入國內,國內語言學界也開始關注瀕危語言并著手開展我國瀕危語言的研究。
還有部分國內的學者跟隨境外學者參與研究我國的瀕危語言,如1996年12月至1998年9月,香港的一些語言學者就聯合了內地的部分語言學者開展了我國第一個瀕危語言研究項目——“中國南方的瀕危語言研究”,正式拉開了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序幕。
有的學者申請到了我國政府機構資助的基金項目,如1998年李錦芳主持的“西南地區瀕危語言調查研究”課題,得到了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的立項資助。這是由我國政府機構資助的第一個國內瀕危語言研究課題,開啟了我國自覺記錄和研究瀕危語言的歷史。
這個階段的研究成果不多,只是出版了幾本收在孫宏開主編的《中國新發現語言叢書》中的專著,它們是斯欽朝克圖的《康家語研究》(1999年),李錦芳的《布央語研究》(1999年),李旭練的《徠語研究》(1999年)。這幾本專著研究的語言個案雖然是以“中國新發現語言”的面目出現的,但學術界一般認為這些語言也是我國的瀕危語言。另外,孫宏開還在《中國語文》1999年第5期上發表了一篇論文——《記阿儂語——對一個逐漸衰亡的語言的跟蹤觀察》。endprint
總的來說,起步階段的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發展緩慢,成果不多。
三、發展階段的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情況和特點(2000.10—2015.4)
以2000年10月召開的“中國瀕危語言問題研討會”為標志,我國瀕危語言研究進入了快速發展階段。這次大會引起了全國語言學界特別是民族語言學界對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興趣和重視,從而促進了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快速發展。從此以后,有關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課題不斷立項并開展研究工作,研究成果不斷涌現,形成了一股“瀕危語言研究熱”。
有關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立項課題方面,據不完全統計,主要有以下課題(以立項先后為序):
1.2000年,孫宏開主持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項目“中國新發現語言調查研究”立項,其中涉及到的有些語言也是瀕危語言。
2.2001年,戴慶廈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瀕危語言個案對比研究”立項。
3.2002年,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中國社會科學院分別資助了對我國瀕危的少數民族語言的研究,先后研究了黑龍江省東北地區的滿語、廣東省惠東縣以及海豐縣等縣的畬語、湖南省湘西地區的土家語、云南省西北邊境地區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貢縣的阿儂語、甘肅省張掖市肅南裕固族自治縣的西部裕固語、廣西壯族自治區金秀瑤族自治縣的拉珈語、四川省西部地區自稱“爾蘇”的部分藏族使用的爾蘇語和黑龍江省東北邊境地區同江饒河等縣的赫哲語,調查了它們的使用現狀和語言系統概況,寫出了每種語言的調查報告。
4.2003年,趙阿平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瀕危語言——滿語、赫哲語共時研究”立項。
5.2004年,韋茂繁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廣西瀕危語言個案研究”立項。
6.2012年,范俊軍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瀕危語言有聲語檔建設的理論體系、實踐規程和技術準則研究》立項。
7.2014年,范俊軍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瀕危語言數字博物館建設的理論與實踐研究”立項。
8.2014年,李兵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跨境瀕危印歐語系語言瓦罕塔吉克語調查與研究”立項。
9.2015年,丁石慶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北方人口較少民族語言資源保護的理論與實踐研究”立項。
另外,徐世璇、阿措、李錦芳、黃成龍、許鮮明等國內語言學者先后獲得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組織管理的瀕危語言研究資助項目。
在本階段,我國瀕危語言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其主要表現形式為專著和論文。
據不完全統計,本階段出版的專著主要有:李云兵的《拉基語研究》(2000年),徐世璇的《瀕危語言研究》(2001年),孫宏開等人的《柔若語研究》(2002年),李大勤的《格曼語研究》(2002年),薄文澤的《木佬語研究》(2002年),戴慶廈、鄧佑玲等的《中國瀕危語言個案研究》(2004年),李大勤的《蘇龍語研究》(2004年),意西微薩·阿錯的《倒話研究》(2004年),何學娟的《瀕危的赫哲語》(2005年),王朝暉的《仙島人及其語言》(2005年),戴慶廈、田靜的《仙仁土家語研究》(2005年),叢鐵華、蔣影、李潔的《仙島語研究》(2005年),孫宏開、劉光坤的《阿儂語研究》(2005年),江荻、李大勤、孫宏開的《達讓語研究》(2013年)等。
這些專著除了徐世璇的《瀕危語言研究》是從宏觀上對瀕危語言進行研究之外,其他專著都是針對他們研究的瀕危語言個案進行全面系統的調查、描寫和分析,屬于微觀研究的范疇。而且這些專門針對某個或某些瀕危語言個案進行研究的專著,除了戴慶廈、鄧佑玲等人的《中國瀕危語言個案研究》和何學娟的《瀕危的赫哲語》是明確以“瀕危語言”的名義進行研究的之外,其他大都是收在孫宏開主編的《中國新發現語言叢書》中的,雖然沒有明確標注是“瀕危語言”,但學術界一般也把它們認定為研究瀕危語言個案的專著。
徐世璇的《瀕危語言研究》[3]是研究我國瀕危語言的第一部理論性專著,對瀕危語言問題作了全面的分析和闡述,系統介紹了語言瀕危現象的特征,分析了語言瀕危的原因、瀕危的過程,針對我國國情提出了對策性建議,并且呼吁全世界都來關注瀕危語言,對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開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戴慶廈、鄧佑玲等人的《中國瀕危語言個案研究》[4]是我國第一本明確以“瀕危語言”作為研究對象的專門開展瀕危語言個案研究的專著,研究了土家語、仙島語、仡佬語、赫哲語、滿語五種瀕危語言。每種語言都調查了相應的社會情況,對每種語言的語音、詞匯、語法系統以及該語言的使用情況等都作了比較詳細的描述,還分析了該語言導致瀕危的原因和條件以及今后的發展趨勢。此書的主要特點是從語言的內部結構入手來分析研究瀕危語言的特征,詳盡地記錄和描寫現存的瀕危語言,從共時的差異來分析研究瀕危語言的特征,并在這個基礎上做了一些理論上的闡發和探討,得出了一些新見解。
本階段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成果論文比較多,也主要是從宏觀和微觀兩個方面展開研究的。所謂宏觀的研究,就是從整體上對瀕危語言作理論上的探討,包括瀕危語言的特點和界定標準、造成語言瀕危的原因和條件、瀕危語言的演變規律和發展趨勢、我國瀕危語言的系屬和地位、我國瀕危語言的整體情況和特點、對待瀕危語言的態度和應采取的措施、瀕危語言研究的內容和方法、對瀕危語言研究成果的處理和利用、對我國瀕危語言研究歷史的回顧和反思等方面的內容。所謂微觀的研究,就是以具體的瀕危語言個案作為研究對象,詳細調查記錄這個瀕危語言的語音、詞匯、語法系統,不僅分析它的內部結構、特點和使用情況,還要分析造成這種語言瀕危的外部因素及其演變歷程和發展趨勢。
總的來說,這個階段的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發展速度很快,取得了很多成果,不僅從宏觀上對瀕危語言研究的理論作了探討,還對我國二十多種瀕危語言作了比較全面系統的調查研究,不僅作了書面記錄,還作了電子版的音像記錄,為后期研究成果的進一步處理和利用打下了一定的基礎。但也存在不少問題,這些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endprint
第一,雖然對瀕危語言的特點和界定標準也作過研究和討論,但并沒有完全搞清楚,導致在實際研究中出現了把瀕危語言擴大化的傾向,把一些只是語言交際功能有所衰減的衰變語言當作瀕危語言去研究,從而浪費了時間和人力物力,耽誤了真正瀕危語言的研究。
第二,我國現有的瀕危語言研究缺乏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的統一標準和操作規程,往往是由研究者各搞一套,規范性較差,如此下去,不但影響研究成果的質量,還會影響將來研究成果的進一步開發利用,無法導入全國統一的瀕危語言數據庫或者數字博物館。
第三,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成果利用率不高,很多研究成果只能鎖在研究者的柜子里,即使出版發行,量也很少,沒有多少人看,沒有發揮它應有的價值和作用。
四、提高階段的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情況和特點(2015.5-)
2015年5月,教育部、國家語委啟動了“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以下簡稱“語保工程”),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以語言資源調查、保存、展示和開發利用等為核心的各項工作。這是我國瀕危語言研究史上發生的具有重大而深遠意義的事件,標志著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模式發生了重大改變,從而宣告我國瀕危語言研究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提高階段。
為了推進語保工程,2016年5月24日,教育部辦公廳、國家民委辦公廳聯合向全國有關單位和部門下發了《教育部辦公廳國家民委辦公廳關于推進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的通知》。該通知指出:
截至目前,(語保)工程建設進展順利,已按計劃順利完成2015年度81個少數民族語言(含瀕危語言)調查點、53個漢語方言(含瀕危方言)調查點和32個語言文化調查點的工作任務。與此同時,完善了管理制度,制定了《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管理辦法》《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專項資金管理辦法》以及系列工作規范和技術規范,并初步完成了中國語言資源采錄展示平臺建設工作。
根據計劃,語保工程將用5年時間完成。為加強對少數民族語言調查工作的指導,教育部、國家語委、國家民委組織專家根據我國少數民族語言的分布和差異情況,結合各地研究力量,研究制定了《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點總體規劃(2015-2019年)》(見附件),計劃共完成420個少數民族語言調查點(含瀕危語言)的調查任務,其中2016年設立89個調查點。
在‘規劃調查點的基礎上進行適當調整,調整情況需與教育部語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和中國語言資源保護研究中心溝通。①
這是由我國政府部門和相關機構組織、領導并實施的涉及中國瀕危語言研究的大型調查研究項目,與過去由個人或研究機構根據各自興趣開展的課題研究不同,它涉及面廣,規劃設計調查研究的范圍系統全面,各項工作標準界定清晰明確,調查機構組織嚴密,調查內容、時間和任務都有明確的要求,便于語保工程的具體實施,從而把我國的瀕危語言研究工作推向了一個高潮。
這是一個新的動向和發展趨勢,就是要改變過去那種各自為戰的散兵游勇式的研究方式,采用大兵團集團式作戰的研究模式,組織全國的力量協作攻關,采用統一的研究框架和研究方法,采用統一的標準和規范的格式來調查研究我國的瀕危語言,并且把研究的成果納入統一的中國語言資源采錄展示平臺,可以比較有效地解決過去我國瀕危語言研究中普遍存在的研究框架和研究標準不統一、格式不規范、缺乏統一的采錄展示平臺的問題,必將大大提高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水平,推動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進一步發展,擴大我國瀕危語言研究成果的開發和利用范圍,發揮我國瀕危語言研究成果應有的作用和價值。
當然,這個語保工程目前還在實施過程當中,這個工程是否能按照原來的設計和計劃順利開展?它的優勢是否能得到充分發揮?這個工程本身的設計是否還有瑕疵?它所制定的標準和規范是否合理并切實可行?今后是否還會出現新的問題?我們到時再根據實際情況來研究相應的對策。
注釋:
①詳見教育部網站http://www.moe.edu.cn/srcsite/A19/s235/201606/t20160607_248488.html。
參考文獻:
[1]吳錚,聞靜.近二十年我國瀕危語言研究述評[J].長江學術,2006,(3).
[2]徐世璇.我國瀕危語言研究的歷程和前景[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2015,(1).
[3]徐世璇.瀕危語言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
[4]戴慶廈,鄧佑玲,等.中國瀕危語言個案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