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紅軍 吳嘉琪
摘 要:“微腐敗”是扶貧開發領域出現的新問題,是影響國家精準扶貧戰略的“最后一公里”難題。國家通過扶貧開發向貧困村莊下沉、開展嵌入式扶貧,使國家與農村社會之間的關系轉換呈現出嶄新的圖景。依循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中的嵌入邏輯,面對貧困村民主監督機制運行乏力的現實困境,廣東積極推動國家反腐力量同步嵌入貧困村莊,通過監管下沉、健全網絡和信息共享三大機制推進扶貧“微腐敗”治理,強化監督力量和化解信息不對稱困境,以精準監管保障精準扶貧,為國家扶貧領域的腐敗治理提供一定的經驗借鑒。
關鍵詞:嵌入式扶貧;微腐??;精準監管;鄉村治理
中圖分類號:D630.9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8)11-0079-06
一、結構視野中的扶貧“微腐敗”監管問題
精準監管是精準扶貧的重要環節,將為推動實現2020年所有貧困人口邁入小康提供堅實保障。近年來,隨著國家對農村扶貧事業的資源投入快速增加,扶貧開發領域中的腐敗問題特別是“微腐敗”問題逐漸暴露出來,嚴重影響著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進程,亟須加強監管和治理。
扶貧開發領域中的“微腐敗”是指那些發生在基層扶貧開發活動中的鄉村干部尤其是村干部的腐敗行為,其涉及的公權力濫用情節較輕、貪腐數額較小卻危害甚大,是扶貧腐敗的主要形式。王春光、孫兆霞曾指出,扶貧開發是腐敗防治應重點關注的新領域,扶貧開發中存在產生腐敗風險的體制性和社會性土壤。①陳晨等的調查也表明,隨著越來越多的扶貧項目和資金下撥到基層,扶貧“微腐敗”頻現,腐敗風險不斷上升。②自2015年中央紀委公開曝光扶貧腐敗案例以來,各省便開始自上而下積極探索和統籌推進扶貧“微腐敗”治理,如廣東創新“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制度、貴州搭建“扶貧云”大數據監督平臺等。在研究脈絡上,扶貧“微腐敗”治理是植根于村干部腐敗研究與扶貧腐敗研究中的一個特殊交叉領域,它們為亟待深入的扶貧“微腐敗”治理研究奠定了基礎。
就村干部腐敗的發生與治理而言,目前有三種主要觀點。一是結構解釋論。此類觀點將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結構性矛盾視為村干部腐敗的深層根源。③周慶智對村干部腐敗進行制度分析后認為,“他腐敗的根源恰好是現行體制治理邏輯的自相矛盾和國家與社會之間權利關系的規范失序”,“防止村官腐敗,關鍵是將村官雙重代理身份剝離,將行政權與自治權做出區隔,并把社會自治以法治的原則確定并規范下來”④。二是精英俘獲論。這類觀點強調地方精英的俘獲行為導致村莊腐敗。⑤有研究者通過對印度尼西亞明古魯省的兩個村莊腐敗案例研究指出,精英俘獲是村莊腐敗的主要原因,作為村干部的地方精英通過控制和壟斷村莊發展項目獲利,而村莊精英與政府、非政府組織間的不同交織關系決定了精英俘獲與村莊腐敗的強度。⑥三是社會資本論。此類觀點反對將腐敗視為一種功能性文化,認為民間社會發展所創造的社會資本有利于遏制腐敗。印度潘查亞特制度改革研究表明,村民對于公共與私人部門的區分能力以及日益累積的村莊社會資本在反對村莊腐敗中發揮著重要作用。⑦
從扶貧腐敗研究來看,現有的少量研究主要著眼于揭示扶貧腐敗的形式、特點、原因及預防機制。王春光等認為,扶貧開發領域存在著對資本、企業、能人及大戶的路徑依賴引發的腐敗風險以及政府工作人員強勢逐利、“干部掛包”形式主義等腐敗形式。⑧莫光輝指出,扶貧腐敗具有涉及環節廣泛且形式多樣、關聯性強且涉案金額大、腐敗群體基層化且社會影響惡劣等特點,原因在于扶貧開發資金管理環節存在漏洞、監管渠道單一、監督機制不健全、“權力尋租”現象多發以及基層干部存在僥幸心理,需要通過健全權力制約與監督機制、資金動態管理機制以及問責考評制度等來預防。⑨
總體而言,上述研究為進一步討論扶貧“微腐敗”治理機制與邏輯創造了條件。然而,這些研究大多并未直接切入扶貧“微腐敗”現象主題,對于考察扶貧“微腐敗”仍存在諸多盲點或不足:村干部腐敗的結構解釋論、精英俘獲論忽略了精準扶貧運行結構的獨特性,部分夸大了鄉村精英的腐敗機會空間;村干部腐敗的社會資本解釋論潛含著國家與村莊社會之間權力邊界清晰的邏輯前提,在中國的適用性尚待檢驗;此外,現有扶貧腐敗研究的理論性稍顯不足,其解釋和對策缺乏穿透力。比較而言,結構解釋論更能在基層民主治理背景下揭示扶貧“微腐敗”產生和治理的體制性因素,為其他理論視角研究扶貧“微腐敗”奠定基礎,只是其對農村扶貧運行結構的獨特性把握不足,對國家與農村社會之間關系的結構性轉換趨勢重視不夠。在此背景下,本文將結合扶貧“微腐敗”治理的廣東實踐,在進一步完善結構解釋論的基礎上,探討扶貧“微腐敗”的治理機制及治理邏輯,進而助推扶貧開發中的精準監管。
二、扶貧“微腐敗”治理的廣東實踐
通過近十年的精準扶貧努力,廣東創造了“領導重視程度最高、扶持政策最實、資金投入最多、社會參與最廣”的大扶貧經驗,受到中央的高度肯定。然而,不斷出現的扶貧“微腐敗”現象極大地影響了精準扶貧績效。廣東采取監督模式創新、制度創新、網絡和平臺建設等措施,加大扶貧“微腐敗”治理。
首先,推行隔級包片包案督導模式。該模式強調“隔級包片”與“隔級包案”相結合,以制度化方式層層傳導壓力,將責任落實到基層,對扶貧“微腐敗”形成強大震懾。其中,“隔級包片”是指“省包縣、市包鎮、縣包村”工作機制,即省紀委省監察廳領導、省委各巡視組組長和省紀委相關部門主要負責人分別負責包片督導1個縣的農村基層干部違紀違法線索集中排查,市紀委監察局領導和相關室主要負責人分別包片督導1個鄉鎮,各縣紀委監察局領導分別包片督導1個村?!案艏壈浮眲t要求各包片領導在對包片地區進行整體督導的同時,緊盯重點村和重點問題,在包片區域內確定2條重大線索進行重點督辦。⑩
其次,創新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制度。廣東省人民檢察院與省扶貧開發辦公室在2016年3月聯合提出,建立檢察機關與扶貧部門的有效對接機制,依托鄉鎮檢察室,在貧困鄉鎮、村組普遍建立檢察聯絡室或服務站,聘請駐村工作隊成員或第一書記擔任檢察聯絡員或志愿者,形成懲治和預防扶貧領域職務犯罪的合力。B11同年8月,廣東省清遠市開展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制度試點,聘請267名來自該市鎮街檢察室的檢察干警和省、市派駐清遠鎮村的扶貧駐村第一書記為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在扶貧開發領域履行反腐倡廉、批評監督等五大職責。B12
再次,構建扶貧“微腐敗”治理網絡。一是構建縱向層級監督問責網絡。2017年3月,廣東省出臺《脫貧攻堅責任制實施細則》,明確構建“省負總責、市縣鎮負責落實”的縱向層級監督問責網絡。二是搭建部門橫向合作反腐網絡。一方面,按照廣東省紀委《關于加強扶貧領域監督執紀問責工作的意見》,廣東建立由省紀委、省監察廳牽頭,省委農辦、省扶貧辦、省檢察院、省公安廳、省審計廳、省信訪局等單位參加的協作工作機制,各成員單位密切協作,共享問題線索、信息與成果,提升對扶貧領域違紀違法行為的快速反應能力。B13另一方面,反腐機構與扶貧部門強化合作,共同推動扶貧腐敗治理。如通過建立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制度、實行檢察官聯系重點扶貧項目制度、健全線索快速移送和案件查辦協作配合機制等,省檢察院與扶貧部門建立了有效對接機制,合力治理扶貧“微腐敗”。B14三是建設扶貧反腐社會支持網絡。2017年,廣東省扶貧辦設立全省扶貧信訪舉報電話及電子郵箱,統一受理貧困群眾信訪舉報線索,通過大數據技術保障村民知情權和參與權,帶動扶貧反腐社會支持網絡建設。B15
最后,建設扶貧大數據平臺。廣東以建檔立卡的扶貧數據為基礎,建立高效的扶貧信息系統。在此基礎上,積極推進多網對接,實現信息共享。在縱向層面,省內各層級扶貧信息子網有效對接,數據直通省、市、縣、鎮,形成以省級為單位的扶貧信息平臺;在橫向層面,扶貧信息平臺與民政等其他信息平臺對接,按照相關管理規范推進無壁壘的信息共享。
三、扶貧“微腐敗”治理的內在機制
扶貧“微腐敗”是多種因素交織而成的產物,其中“微腐敗”監管力量不足與“微腐敗”主體善于利用信息不對稱便利是其產生的不可忽視的兩個誘因。胡鞍鋼指出,腐敗的根源在于兩個不對稱性,即權力不對稱性和信息不對稱性。B16據此,廣東扶貧“微腐敗”治理力圖通過監管下沉和健全網絡機制增強“微腐敗”的監督力量,通過信息共享機制化解扶貧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困境(見表1)。
1.監管下沉:國家反腐力量嵌入貧困村制度化
隨著精準扶貧的深入推進,國家反腐力量下沉到扶貧村莊是精準監管的內在要求。在絕大多數“雙薄弱”貧困村,村黨組織地位和力量弱化,村委會民主治理能力較低,村民對公共事務的參與不足,導致貧困村村民自治失靈,相關民主監督機制面對扶貧“微腐敗”難以發揮作用。在此背景下,通過監管下沉,紀委監察、檢察院等國家反腐力量自上而下嵌入貧困村,在鄉村場域逐步拓展反腐工作視野,集中整治和加強預防扶貧領域職務犯罪。
自新一輪精準扶貧工作開展以來,各地反腐機構不僅向對口幫扶貧困村派駐第一書記,幫助貧困村精準脫貧,而且在對口幫扶過程中積極發揮反腐專業特長,認真履行反腐倡廉監督者角色。然而,這些監管下沉的制度化水平和覆蓋面依然較低,難以對扶貧“微腐敗”形成持續的監督壓力。為此,圍繞著國家反腐力量如何制度化并下沉到貧困村,廣東創新具有示范意義的隔級包片包案督導模式和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制度,為國家反腐力量監管下沉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制度化經驗。其中,隔級包片包案督導模式是廣東省紀檢監察力量下沉、嵌入貧困鎮村的制度化實踐,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制度是廣東檢察力量下沉、嵌入貧困村的制度化探索。國家反腐力量嵌入貧困村的制度化,使其成為扶貧“微腐敗”治理的主體力量,大大增強了對扶貧“微腐敗”的監督力度,為精準監管創造了必要條件。
2.健全網絡:立體化網絡支撐扶貧“微腐敗”治理
立體化治理網絡有助于克服傳統監管體制的弊端,增強扶貧反腐敗的主動性和精準性。一方面,扶貧開發的資源聚集渠道廣泛、規模龐大、分配流程繁多、管理分割性較大,對其監管較為困難,容易形成監管真空。健全扶貧“微腐敗”治理網絡有利于構建無盲區、全流程的監管格局。另一方面,傳統監管體制中不同層級部門之間容易因信息溝通不暢各自為戰,紀檢監察機關的監督又存在一定的滯后性,所形成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式監管不符合扶貧開發的主動監督和精準監管要求。
廣東構建扶貧“微腐敗”治理網絡的經驗表明,反腐系統內的縱向層級監督問責網絡、部門橫向合作反腐網絡以及系統外的扶貧反腐社會支持網絡三者相互聯動,共同為國家反腐力量在扶貧領域發揮作用提供了支撐,推動形成扶貧反腐合力。具體而言,縱向層級監督問責網絡將脫貧攻堅的責任壓力尤其是反腐敗壓力自上而下地傳導到基層貧困鎮村,帶動國家反腐力量將注意力向扶貧“微腐敗”領域轉移,為扶貧反腐敗奠定了堅實的組織權力基礎;部門橫向合作反腐網絡為部門間合作提供契機,有力推動了治理扶貧“微腐敗”的信息、資源整合進程;扶貧反腐社會支持網絡則是國家反腐力量下沉發揮作用的重要社會基礎,能夠為扶貧反腐提供案件線索和輿論支持。在強化監督問責時,國家應高度重視建設扶貧反腐社會支持網絡,采取措施提升和鞏固村民自治內部監督機制,拓展村民特別是充分挖掘以村莊老黨員、教師、企業家、返鄉創業者等為代表的新鄉賢階層參與扶貧監督的渠道,調動媒體及社會組織等其他社會力量合力扶貧攻堅。B17
3.信息共享:大數據平臺化解信息不對稱
近年來,構建無壁壘的扶貧大數據平臺成為各地探索精準監管的重要選擇。借助互聯網和大數據技術建設扶貧大數據平臺,有利于推動扶貧信息共享,打破不同系統或部門間的權力壁壘,化解信息不對稱,進一步壓縮鄉村干部在扶貧領域中的權力尋租空間,助力農村扶貧開發工作中的精準識別、精細管理、動態監管和實時預警。
廣東的扶貧大數據平臺通過信息共享機制為精準監管“微腐敗”提供了新動能。一方面,扶貧大數據平臺著眼于破除權力壁壘,克服多頭管理造成的信息不對稱困境,其應用極大地促進了信息公開和信息共享的程度,為反腐機關在扶貧各個環節的高效監控和預警創造了有利條件,降低了扶貧“微腐敗”的發生概率。另一方面,通過信息賦權,扶貧大數據平臺能夠有效改善弱勢村民與強勢村干部之間存在的信息不對稱狀況,讓貧困村特別是貧困戶村民能夠方便快捷地獲取扶貧政策、幫扶信息等。當發現自身權益受損時,他們還可以通過信息平臺在線舉報,為反腐機構查處扶貧“微腐敗”提供線索。
四、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下的嵌入治理邏輯
在當前扶貧管理體制下,扶貧“微腐敗”治理呈現出以省為主體、自上而下的整體治理格局?;诖耍瑥V東通過監管下沉、健全網絡與信息共享三大機制推進扶貧“微腐敗”治理,有效遏制了扶貧“微腐敗”的頻發勢頭,其治理實踐背后潛含著同一個結構性邏輯,即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下的嵌入治理邏輯(見圖1)。具體而言,在國家未大規模啟動扶貧開發工程之前,國家與貧困村莊之間的關系是一種常規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以懸浮化為主要特征。隨著扶貧開發的深入推進,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大力推動精準扶貧,驅動著常規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發生結構性轉換。國家權力透過嵌入貧困村莊再次回歸農村社會,賦予扶貧進程中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新意涵,以國家權力嵌入為主要特征。然而,國家反腐力量并未及時順應這種關系轉換而同步嵌入貧困村莊,致使扶貧腐敗的監管力量不足以及反腐信息機制失靈,從而扶貧開發領域出現較為嚴重的“微腐敗”問題。在此背景下,扶貧“微腐敗”治理的廣東實踐表明,在現階段,面對貧困村民主監督機制運行乏力的現實困境,扶貧“微腐敗”治理唯有依循國家反腐力量同步嵌入貧困村莊的結構性邏輯,才能有效整合各種治理措施和機制,使其更具時效性和精準性。
1.懸浮化:常規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
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集中體現于國家—農民關系。自20世紀80年代村民自治實施以來,以鄉鎮政權為代表的國家權力在支持村民自治發展的同時,仍依照“嵌入式控制”權力運行邏輯與農民互動,從農村社會汲取各種資源。隨著村民自治的發展完善,相較于人民公社時期,國家對農村社會的控制總體上呈現減弱趨勢。21世紀初期農村稅費改革帶來的意外后果進一步加劇了這種趨勢,從而使國家權力懸浮于農村社會之上,形成了國家權力從農村社會撤退。面對國家基層政權的“脫嵌化”和“懸浮化”,陳鋒倡導基層政權的治理機制應借助服務型政府建設的契機探索積極的“嵌入式治理”,將國家權力嵌入村莊社會的結構、關系與規范,推動農村社會治理走向善治。B18故而,“懸浮型”政權的形成表現為自下而上的“權力脫嵌”過程,呈現常規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集中反映出較長時期內國家權力從農村社會退出的懸浮化趨勢。
2.國家權力嵌入:扶貧進程中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新意涵
相較于懸浮化的常規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近年來,國家大力推動的農村精準扶貧開發實踐為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提供了契機。在精準扶貧進程中,國家通過農村扶貧開發的高度動員和有效組織,再度自上而下地下沉、嵌入農村社會的貧困村莊,以回應“嵌入式治理”訴求。不過,在貧困村場域,此時代表國家力量發揮關鍵作用的不再是基層鄉鎮政權,而是其他各級政府機關、國有企事業單位為幫扶貧困村發展而派駐的駐村工作組、駐村扶貧干部等外部扶貧力量。這些外部扶貧力量在自身單位支持下將豐富的人財物資源配置到被扶貧的貧困村,既帶領村莊脫貧致富,又深刻影響著貧困村治理,在中國政治體制語境下作為一類特殊的國家力量發揮作用。
從精準扶貧實踐來看,為完成脫貧攻堅的政治任務,駐村扶貧干部等外部扶貧力量積極開展“嵌入式扶貧”,作為獨特治理主體與貧困村及貧困村村民展開互動。一方面,通過擔任貧困村第一書記等方式,在縱向層面積極嵌入縣—鄉—村權力關系,在橫向層面則逐步嵌入村莊內部治理結構,進而有效嵌入貧困村治理權力結構。另一方面,在貧困村公共事業、民主政治以及經濟產業發展三個主要平臺上,注重保持與村內組織以及村民的良性互動,合力推進貧困村的脫貧和治理。由此,以外部扶貧力量為代表的國家權力便借由“嵌入式扶貧”再度回歸農村社會,彰顯出精準扶貧進程中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新意涵,促使國家與貧困村莊之間的關系發生以“國家權力嵌入”為主要特征的結構性轉換。面對“嵌入式扶貧”過程,張義楨通過對福建省下派駐村干部工作機制的研究,認為其是有效彌補村民自治失靈的嵌入治理模式。B19謝小芹通過考察廣西圓村“第一書記”扶貧制度的基層實踐,提出“接點治理”概念來闡釋扶貧進程中國家權力與基層社會在貧困村組織界面上匯聚和融合而形成的一種關系形態。B20這些研究都試圖揭示“嵌入式扶貧”中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趨勢,為挖掘深層的扶貧“微腐敗”治理邏輯提供了方向。
3.反腐力量同步嵌入:嵌入式扶貧中“微腐敗”治理邏輯
對于精準扶貧政策執行的“最后一公里”問題,“微腐敗”治理邏輯應基于嵌入式扶貧中的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情景加以闡釋和理解。具體而言,當各種數量龐大的扶貧資源借助國家權力的強勢動員下沉、嵌入貧困村時,會遭遇村干部“微腐敗”頻發的困擾。究其原因,一是在嵌入式扶貧中原國家反腐力量未及時同步下沉,未能順應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而嵌入貧困村建立相應的防腐機制。二是承接這種關系結構轉換的貧困村村民自治中的監督機制失靈。被扶貧的貧困村大多數屬于經濟相對貧困、工作基礎相對薄弱的“雙薄弱”村,其村民自治運行績效不佳甚至陷入困境,民主監督機制也難以發揮作用。面對這種兩難境地,現階段扶貧“微腐敗”治理更應首先注重原有國家反腐力量的同步下沉和嵌入,進而建立防腐機制,這便是在嵌入式扶貧中廣東通過監管下沉、健全網絡與信息共享三大機制治理“微腐敗”的深層結構邏輯。
五、結論與討論
扶貧“微腐敗”治理是影響國家精準扶貧戰略能否實現的關鍵環節之一。當前中國正處于扶貧攻堅階段,尤其需要深化對扶貧“微腐敗”治理機制和邏輯的理性認知。
就扶貧“微腐敗”的治理機制而言,結合廣東治理經驗,扶貧“微腐敗”治理在現階段應主要從監管下沉、健全網絡與信息共享三大機制入手,合力解決扶貧“微腐敗”中的權力不對稱和信息不對稱問題。具體而言,通過監管下沉,國家反腐力量將下沉并制度化地嵌入貧困村,增強扶貧“微腐敗”的監管力量。通過健全網絡,積極編織縱向層級監督問責網絡、部門橫向合作反腐網絡以及扶貧反腐社會支持網絡,有效克服傳統監管方式的弊端,為國家反腐力量在扶貧開發領域發揮作用提供重要支撐。通過信息共享,借助互聯網和大數據技術搭建的扶貧大數據平臺,有助于解決扶貧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難題,既為國家反腐力量的動態監管和實時預警提供條件,又通過信息賦權增強貧困村村民的監督力量。
從扶貧“微腐敗”治理的深層邏輯來看,上述三大治理機制內含于同一個治理邏輯之中,即國家反腐力量在嵌入式扶貧進程中同步嵌入扶貧村莊以防治“微腐敗”。扶貧“微腐敗”治理的廣東實踐表明,此邏輯以及由此演化而來的治理機制源于對精準扶貧進程中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的理性應對。即一方面,隨著精準扶貧走向深入,國家通過對貧困村的資源注入和扶貧幫扶,再次嵌入貧困村治理,驅動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轉換。然而,國家反腐力量在同步下沉、嵌入貧困村以防治“微腐敗”方面有所滯后。另一方面,大多數“雙薄弱”貧困村村民自治發育不足,來自貧困村社會層面的民主監督力量、監督機制以及村務公開機制難以發揮作用,致使鄉村精英獲得資源俘獲機會,衍生扶貧“微腐敗”。
誠然,上述認知尚有進一步討論和反思的空間。扶貧“微腐敗”是結構、制度、文化及心理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相較而言,本文從國家與農村社會關系結構層面揭示扶貧“微腐敗”的治理機制與邏輯可能更為根本,亦為考察中國國家建設提供了一個新視角,但對扶貧“微腐敗”發生的文化、心理等因素有所忽略,對于解釋非村干部的扶貧“微腐敗”也有一定的局限性。此外,基于貧困村的特殊狀況,當前扶貧“微腐敗”治理仍以國家反腐機關為主導力量,通過監管下沉和健全網絡機制來強化監管,經由信息共享機制來解決扶貧主體間的信息不對稱難題,這是現階段扶貧“微腐敗”治理的理性判斷和選擇。應該說,此種治理模式仍有諸多問題需要進一步厘清。譬如,在動員駐村扶貧干部履行腐敗監督職責時,如何避免駐村扶貧干部與村干部的合謀腐敗?監管下沉在增加監督力量的同時,如何有效節約行政成本?在自上而下的關注和責任壓力之外,扶貧“微腐敗”治理如何科學解決可持續的監督激勵?國家反腐力量介入扶貧“微腐敗”治理時,如何與村民自治等社會層面的監督機制有效對接?反思這些問題,雖然不是本文的主旨所在,但有助于提醒我們在研究和總結扶貧“微腐敗”治理經驗時,始終不應忽略權力的人民性。隨著外部扶貧力量驅動貧困村村民自治狀況的進一步改善,未來應更重視有效發揮基層社會中的民主監督機制,推進扶貧“微腐敗”治理,提升扶貧精準監管水平。
注釋
①⑧王春光、孫兆霞:《扶貧開發:懲防腐敗應重點關注的新領域》,《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3年第9期。
②陳晨等:《扶貧領域頻現“微腐敗”黑手》,《經濟參考報》2016年6月16日。
③唐學亮:《結構性視野下的村官腐敗及其治理問題研究》,《犯罪研究》2012年第2期。
④周慶智:《關于“村官腐敗”的制度分析——一個社會自治問題》,《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
⑤劉升:《精英俘獲與扶貧資源資本化研究——基于河北南村的個案研究》,《南京農業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
⑥Anton Lucas. Elite Capture and Corruption in two Villages in Bengkulu Province, Sumatra. Human Ecology, 2016, Vol.44, No.3.
⑦Sten Widmalm. Explaining Corruption at the Village and Individual Level in India: Findings from a Study of the Panchayati Raj Reforms. Asian Survey, 2005, Vol.45, No.5.
⑨莫光輝:《精準反腐:脫貧攻堅戰的政治生態保障》,《行政論壇》2017年第1期。
⑩湯南:《省紀委下發“領導包片包案”工作要求》,《廣州日報》2015年9月3日。
B11B14廣東省人民檢察院、廣東省扶貧開發辦公室:《廣東省檢察機關、扶貧部門集中整治和加強預防扶貧領域職務犯罪專項工作實施方案》,2016年3月23日。
B12廣東省扶貧開發辦公室、廣東省人民檢察院:《關于聘請侯廣勇等同志為扶貧開發廉政監督員的決定》,2016年8月26日。
B13《廣東重拳整治扶貧領域違紀違法行為》,南粵清風網,http://www.gdjct.gd.gov.cn/ttxw/45090.jhtml,2016年11月29日。
B15詹奕嘉:《精準監管緊盯扶貧“最后一公里”》,《經濟參考報》2017年2月6日。
B16胡鞍鋼:《反腐敗必須構建中國特色國家廉政體系》,《檢察日報》2007年5月29日。
B17參見《扶貧反腐可多借群眾慧眼》,《南方農村報》2016年8月25日。
B18陳鋒:《論基層政權的“嵌入式治理”——基于魯中東村的實地調研》,《青年研究》2011年第1期。
B19張義楨:《嵌入治理:下派駐村干部工作機制研究——以福建省為例》,《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5年第12期。
B20謝小芹:《“接點治理”:貧困研究中的一個新視野——基于廣西圓村“第一書記”扶貧制度的基層實踐》,《公共管理學報》2016年第3期。
責任編輯:海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