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帆
摘 要:明代篆刻發展迅速,文人開始大量參與到篆刻活動中來。篆刻流派從明代開始出現,作者在韓天衡先生從篆刻藝術自身發展的因素出發,提出的印人、印材、印論、印譜這四個重要因素。在此基礎上,作者從當時的復古風氣、文人結社運動、分宗觀念、市民經濟的發展、地域差異等方面,進一步探討明代篆刻流派肇興的因素。
關鍵詞:明代;篆刻;流派;復古
人類使用印章的過程是經過一段漫長的歷史演進的。就目前可見的實物而言,印章的使用大約可以追溯到商代,當時是作為陶土印模使用,也有類似族徽標志的用途。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印章開始大量出現,功能用途開始擴大到權位的授予、地位的證明等。
開始時,璽印多是官方使用,材質、內容有著嚴格的制度約束,無論是銅質或是其他材質的印章,都會有專門的工匠負責制作。這種制度一方面保證了印章的品質,另一方面也使璽印的制作成為一種特殊的工藝。到了漢朝,璽印的制作技術和數量達到了第一個高峰。隨后很長一段時間內處于沒落階段,直到元末明初之際,石材被拿來當做印材之后,文人們開始自己篆刻印章,印章才開始有了新的發展。從此之后,璽印不僅僅是一種身份的證明,而且進一步成為一種藝術門類。同時,流派在中國篆刻史上也于明代第一次出現了。
《印經》是明代朱簡編著的一部書法類著作,成書于崇禎己巳年(1629)。里面提及了明代篆刻流派,這是中國篆刻史上第一次出現流派的字眼:“或謂壽承創意,長卿造文,爾宣文法兩馳,然皆鼻盾手也。由茲名流競起,各植藩圍,玄黃交戰,而雌黃甲乙,未可遽為定論。乃若璩元玙、陳居一、李長蘅、徐仲和、歸文休暨三吳諸名士所習,三橋派也。沈千秋、吳午叔、吳孟貞、羅伯倫、劉衛卿、梁千秋、陳文叔、沈子云、胡曰從、譚君常、楊長倩、汪不易、邵潛夫,及吾徽、閩、浙諸俊所習,雪漁派也。程彥明、何不違、姚叔儀,顧奇云、程孝直與蘇、松、嘉禾諸彥所習,泗水派也。又若羅王常、何叔度、詹淑正、楊漢卿、黃表圣、李弄丸、汪仲徽、江明初、甘旭,皆自別立營壘,稱伯稱雄。”[1]
有關篆刻流派產生的問題,韓天衡先生從篆刻藝術自身發展的因素出發歸納提出了印人、印材、印論、印譜這四個重要因素[2],為篆刻流派的出現做出了十分重要的論證。不過,如丹納《藝術哲學》中所說:“作品的產生,取決時代的精神與周圍的風俗。”[3]篆刻流派的形成必定與當時的思想和流派產生地區的地理狀況、文化氛圍等密切相關,下文中筆者也將從這幾個方面進行討論。
1 復古風氣的影響
明代開國時,明太祖朱元璋為摒除蒙元的風氣習俗,確立漢人正統,主張恢復宋制,重視古典,《明史》清楚記載了這一時代風氣:“明初,文學之士承元季虞、柳、黃、吳之后,師友講貫,學有本原。宋濂、王祎、方孝孺以文雄,高、楊、張、徐、劉基、袁凱以詩著。其他勝代遺逸,風流標映,不可指數,蓋蔚然稱盛已。永、宣以還,作者遞興,皆沖融演迤,不事鉤棘,而氣體漸弱。弘、正之間,李東陽出入宋、元,溯流唐代,擅聲館閣。而李夢陽、何景明倡言復古,文自西京、詩自中唐而下,一切吐棄,操觚談藝之士翕然宗之。明之詩文,于斯一變。迨嘉靖時,王慎中、唐順之輩,文宗歐、曾,詩仿初唐。李攀龍、王世貞輩,文主秦、漢,詩規盛唐。王、李之持論,大率與夢陽、景明相倡和也。歸有光頗后出,以司馬、歐陽自命,力排李、何、王、李,而徐渭、湯顯祖、袁宏道、鐘惺之屬,亦各爭鳴一時,于是宗李、何、王、李者稍衰。至啟、禎時,錢謙益、艾南英準北宋之矩矱,張溥、陳子龍擷東漢之芳華,又一變矣。”[4]
明代文學上又出現了前后七子,把文學復古運動推到了高潮,文學復古思潮持續了百年之久,藝術方面也受到這種復古風氣的影響。從繪畫上來說,明初時期的浙派是對南宋院體畫的復古學習,吳門畫家是對董源、居然及元四家畫風的復古學習。而篆刻的復古則出現在明朝中葉,主要表現在金石考證、臨摹古印以及集古印譜進行刊刻傳播等方面。
雖然元代通過趙孟頫、吾丘衍等人的提倡與實踐,篆刻的復古行為已經出現,但是那時人們所關注的焦點主要在其中的趣味方面,而不是篆刻過程中所需要的技巧。原因就是元代很少有集自書、自刻于一身的文人篆刻家,只在中后期出現了王冕、朱珪等一些人,其余大部分還只是停留于欣賞階段。而到了明代,則轉向了摹刻古印的具體行為階段。如朱簡《印品》中所收錄的古印,即是對古印的一一摹刻,萬歷年間刊刻的諸多印譜也是對古印的臨習摹刻。而正是由于這種復古風氣的產生,人們通過摹刻古印這種共同的訓練模式,便出現了相似的篆刻風格,這也是篆刻流派形成的因素之一。
2 文人結社運動的影響
文人結社運動開始于中唐,在宋元興起,明代達到極盛。何宗美《明代文人結社綜論》研究統計,明代文人的結社總數達到三百家。“浙東、西士大夫以文墨相尚,每歲必聯詩社,聘一二文章鉅公主之,四方名士畢至,讌賞窮日夜,詩勝者輒有厚贈。”[5]及王世貞所處的嘉靖年間,結社已然成為一種文人風尚,而且一旦在所處團體中成為盟主,則“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走門,片言褒賞,聲價驟起”[5]。可見,明代文人結社不是個別現象,而是形成了一種社會潮流和時代風氣。
明代會出現那么多思想派別和文學流派以及不斷變遷的文學和哲學思潮,與文人結社風起的盛行有著重要的關系。尤其是一些著名的哲學家、文學家參與結社甚至成為盟主,他們的參與一方面對結社風氣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其他文人紛紛仿效,另一方面他們得以借助這種機會更加有效地傳播他們的思想主張,擴大自己的影響,從而建立起文學上或者思想上的同盟。明代出現的文學領域的復古派、吳詩派、嶺南詩派等,思想領域的陽明心學、晚明禪風等,書畫領域的臺閣體、吳門畫派等,這些文學藝術流派的產生一定程度上都經過了結社風氣的培植或者受到這種風氣的影響。
這種文人結社風氣的興起,也勢必影響到文人篆刻方面,一定程度上促成了篆刻流派的興起。
3 分宗觀念的影響
明代是中國封建社會內部新舊勢力斗爭加劇的時期。資本主義萌芽興起,市民階層壯大,反叛的思想開始抬頭,成為突出的社會現象。與此相適應,文學理論上出現了復古與反復古的斗爭,文學社會的批評風氣也在明代晚期開始出現,而這種批評風氣在藝術理論方面亦有所表現。如董其昌南北分宗理論的產生,將中國繪畫的表現形式分成了兩派:一是文人氣韻的逸筆揮灑,一是精工細筆的刻畫。而這種分類方法在印章上亦有所體現,如朱簡在《印論》中說:“工人之印以法論,章字畢具,方入能品,文人之印以趣勝,天趣流動,超然上乘。若既無法,又無逸趣,奚其文,工人無法,又不足言矣。”[1]“德靖之間,吳郡文博士壽承氏崛起,樹幟帖壇,而許高陽、王玉唯諸君相與先后周旋,遂爾名傾天下。何長卿北面師之,日就月將,而枝梧構撰,亦自名噪一時。嗣蘇爾宣出,力欲抗衡,而聲譽少損。乃僻在海隅,聊且夜郎自大。或謂壽承創意,長卿造文,爾宣文法張弛。然皆盾鼻手也。由茲名流競起,各植藩圍,玄黃交戰,而雌黃甲乙,未可遽為定論。”[1]這些文字都記錄和表現了當時篆刻流派繁盛的狀態。
由于當時篆刻風氣的流行,學習篆刻的人選擇的學習路線、師從流派等不一樣,因此流派之間也開始有了競爭。各個流派的學習傳承者都對本派師承發展的狀況和開宗立派的祖師爺極為尊崇,如程原《忍草堂印選自序》中說:“世之刻印譜者……大多個標門戶,個屬旗鼓,而總未集其成。集大成者,吾不得不宗何主臣先生。其摹漢人印急就章,如神鰲鼓浪,雁陣驚塞,至于粗細切玉,滿白爛銅,盤虬屈曲之文,莫不各臻其妙,秦漢以后,一人而已。”[6]顯然,這種對自己本身師從流派的絕對尊崇絕不是個例,而是普遍存在的,這種風氣的出現無疑是促成篆刻流派形成的有利條件。
4 市民經濟的發展
元末明初,經歷了二十多年的戰亂,社會經濟受到了嚴重的破壞。洪武十五年(1382),桂彥良奏曰:“中原為天下腹心,號膏腴之地,因人力不足,久致荒蕪。”面對這樣的形勢,朱元璋采取了移民墾荒、鼓勵種植經濟作物等措施,讓農民家庭順勢發展手工業,讓市民經濟的出現有了基礎。
手工業發展到一定程度,商業也隨之應運而生。到明萬歷年間,商業已經十分繁榮,逐利求財蔚然成風,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記載:“尋至正德末嘉靖初,則稍異矣。出賈既多,土田不重,操資交捷,起落不常……迨至嘉靖末隆慶間,則尤異矣。末富居多,本富盡少,富者愈富,貧者愈貧。”[7]
社會經濟繁榮,人們衣食無憂,藝術工作者可以完全投身于藝術創作之中。同時,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使人們的精神追求也得以提升,江南一帶的文人開始轉向注重文藝享樂,而享樂和追求雅致的生活亦成為了明代普通市民階層的一種特點。如何良俊《四友齋從說》云:“世人家多資力,加以好事,聞好古之家,亦曾畜畫,遂買數十幅于家,客至,懸之中堂,夸以為觀美。”[8]可見藝術作品已經作為商品開始流通,藝術與經濟之間已經產生了關系,而那些在市場中流通量大的、深受市民喜歡的書畫家的作品,也必然被眾多人模仿、學習。因此,眾人在風格面貌上就產生了相似與雷同,這也是風格流派形成的重要原因。
5 地域影響
各個地區的經濟狀況不同,生活環境不同,思想文化方面也不同,因此各地的審美風氣也會出現很大差別。又加上古代的交通并不便利,因此這些地域風格的差別得以保留。朱簡《印經》記載:“或謂壽承創意,長卿造文,爾宣文法兩馳,然皆鼻盾手也。由茲名流競起,各植藩圍,玄黃交戰,而雌黃甲乙,未可遽為定論。乃若璩元玙、陳居一、李長蘅、徐仲和、歸文休暨三吳諸名士所習,三橋派也。沈千秋、吳午叔、吳孟貞、羅伯倫、劉衛卿、梁千秋、陳文叔、沈子云、胡曰從、譚君常、楊長倩、汪不易、邵潛夫,及吾徽、閩、浙諸俊所習,雪漁派也。程彥明、何不違、姚叔儀,顧奇云、程孝直與蘇、松、嘉禾諸彥所習,泗水派也。又若羅王常、何叔度、詹淑正、楊漢卿、黃表圣、李弄丸、汪仲徽、江明初、甘旭,皆自別立營壘,稱伯稱雄。”[1]
我們簡單查閱資料就可以從這些篆刻家所屬的派別中看出,同一流派成員所居住生活的地區有相互關聯。比如,三橋派篆刻家大都居住生活在江蘇一帶;雪漁派多為安徽、南京地區。因為這種地域性的聯系,而產生的篆刻風格的相似和相同的師承,這種現象符合當時的社會狀況。當然這個地域的劃分并不完全就是整個篆刻面貌的劃分,其中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深入探討,但不可否認,地域的差別確實對篆刻流派的產生具有一定的影響。
6 結語
綜上所述,有關篆刻流派產生的問題,除了韓天衡先生從篆刻藝術自身發展的因素出發,所歸納提出的印人、印材、印論、印譜這四個重要因素之外,筆者從當時的思想、流派產生地區的地理狀況、文化氛圍等方面進行分析,最終認為明代篆刻流派肇興還與當時的復古風氣、文人結社運動、分宗觀念、市民經濟的發展、地域差別五個因素有關。通過對這些相關因素進行分析,可以看出篆刻所特有的社會意義。
參考文獻
[1]朱簡.印經[M]//韓天衡.歷代印學論文選.杭州:西冷印社,1999.
[2]韓天衡.明代流派印章初考[M]//韓天衡.天衡印譚.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
[3](法)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4]楊家駱.新校本明史·卷二百八十五·文苑傳序言.臺北:鼎文書局,1978.
[5]楊家駱.新校本明史·卷二百八十七·列傳.臺北:鼎文書局,1978.
[6]程原.忍草堂印選[M]//韓天衡.歷代印學論文選.杭州:西冷印社,1999.
[7]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8]何良俊.四友齋叢說[M]//上海古籍出版社.明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