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場落葉

鐘巖松

1

這株粗高的法桐開始落葉，十一月

在北方。在北方的——原野、山崗、城市、村莊

所有的法桐，我知道，所有的法桐都已經

開始落葉，撲簌簌，在冷峭的風中

落著。輝煌，張揚，灑脫，怡靜

像一場持久的雪暴，撲簌簌地落著

整個天地之間氤氳著黃金的光芒

我靜靜看著它們，任身體向落葉的深處沉淪

我感受到被掩埋的深深幸福

十一月末的北方，我相信有更多的人

會靜靜地守在一株法桐樹下，會靜靜地看著

盛焰一樣浩大的落葉，撲簌簌地落著

而被幸福掩埋

2

這時，大地的水，轉世于天空

向著更高、更深、更遠的地方，撲簌簌落去……

漸漸光禿的樹枝，懸著另一番充滿玄機的景象

我仿佛聽見生死的回聲：撕裂，和它的氣息

以及持久的吶喊：留住，留住，哪怕只是最后一瞬間的留住

尖銳扎入天空的亂枝，勾勒住一絮絮濃淡不一的云

與我看見的落葉，和落葉之外的事物一樣，它們

緩緩劃過我的感覺

這些恍惚存在的，它們無不追趕著時間

以及各自的命運

沿著各自的軌跡不由自主地逐遠

——就像我們不可預測命運之后的命運

3

是它們讓我直視風暴的烈度，和毅然

——由種籽到種籽的生死、回轉

異化的基因與異域的土地交媾，然后

以征服者的姿態昭告

全然無視這土地的震顫，災難

尤其在春天，當我有足夠的氣力睜開眼睛的時候

一片茫然。而我分明看見我的母親

血汗淋漓，濕淋淋的路，以臍帶的形式

粘連我的機體。我懵懂之初，我斷不敢忘記土地，水流

——它們脈絡的走向，是我最終的歸宿

4

我渴望火，我多么渴望溫暖

在春暖花開，在花紅柳綠

在時間密封的陶罐

我告訴你們，熟悉和陌生的人

我捂住破落的衣衫，和流血的傷口

回憶久違的寒暄

是的，一聲寒暄。像每片的落葉

對時光懷抱了無限繾綣

對火的熱愛，注定我將自焚于火

但我必拋棄約定俗成的儀式，以一粒

可以再生的火種，讓生命在生命之底端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