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聿
2017年11月15日,阿根廷海軍最先進的潛艇“圣胡安”號(ARA San Juan)失蹤,引起世界關注。在世人為艇上44名官兵的命運牽腸掛肚之際,一段圍繞該艇昔日歷史的爭論卻在遙遠的臺灣發酵。據報道,30多年前,阿根廷曾急切希望把包括“圣胡安”號在內的多艘艦艇打包賣給臺灣,其中甚至包括此次出海搜救“圣胡安”號的護衛艦“布朗海軍上將”號。但因為諸多因素的羈絆,這筆交易最終胎死腹中。
生不逢時的“圣胡安”
別看今天的阿根廷在世界舞臺上平淡無奇,可在20世紀60-70年代卻小有名氣,且不說奉行拉美民族主義的庇隆總統,光阿根廷的富庶就名聞遐邇,當年在歐洲,說一個人有錢往往用“像個阿根廷人”來形容。于是,“有錢就任性”的阿根廷在挑選裝備方面更是口味極高,1977年,阿根廷軍政府一口氣向聯邦德國(西德)蒂森北海造船廠訂購6艘專門設計的TR-1700型潛艇,其性能好到連西德海軍都“羨慕嫉妒恨”的程度。

按照最初計劃,阿根廷本打算采購6艘,前兩艘在德國完成,后四艘進口技術在本土建造。如果阿方資金充裕,頭兩艘潛艇很有希望在1982年的馬島戰爭前中投入使用,從而給英國皇家海軍造成更大損失,進而改變戰爭局面。但假設終究是假設,由于阿根廷的支付工作拖拖拉拉,等到湊夠合同第一階段全部費用時,時間已經到了1984年,首艇“圣克魯斯”號在當年10月18日才加入海軍序列,1985年11月19日二號艇“圣胡安”號才下水。阿根廷的國民經濟在馬島戰爭失敗后陷入更加嚴重的危機,軍隊在社會中的認同感和士氣跌至谷底。國民不再相信阿根廷武裝力量還能夠獲得戰爭勝利,直接影響到后續艇的建造,第三艘“圣菲”號和第四艘“圣地亞哥-德爾埃斯特羅”號在阿根廷多明戈·加西亞造船廠的進度因資金困難舉步維艱,最后在完成52%和30%的工程量時放棄了。
“瞌睡遇到枕頭”
1982年馬島戰爭失敗,對阿根廷的打擊之大是后世所無法想象的。先是加爾鐵里軍政府垮臺,緊接著民選的阿方辛政府不是忙于整軍備戰,報仇雪恨,而是盡快把一團亂麻的國家秩序恢復起來,尤其是整頓經濟和防范軍人集團反撲是重中之重。從1983年起,阿根廷出臺一系列財政緊縮和軍備縮減的政策,在建潛艇等項目紛紛亮起紅燈,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態度很簡單——“能停就停,能賣就賣”!

正所謂“瞌睡遇到枕頭”,當阿根廷滿世界找“潛艇接盤俠”之際,臺灣獲得了這個消息。當時,臺灣當局從美國進口軍火遇到麻煩,而自己開發新式艦艇的“忠義計劃”又因看不到希望而在1983年6月被“參謀總長”郝柏村叫停了。面對臺灣“海軍總司令”劉和謙成天上門訴苦,郝柏村答應讓海軍總部成立代號“天龍”的專案小組,在西方世界尋找現成裝備,只要合適,他就批準立項并安排撥款。
在國際軍火市場上,有一類人叫掮客,他們對武器供需關系有著特殊的敏感性,在臺阿“潛艇孽緣”中,就有一位叫理查德·V·艾倫(Richard V.Allen)的美國人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此公來頭不小,他曾是里根總統上任后的第一位國家安全顧問,是白宮“國安鐵三角”之一,可是這位仁兄手腳不干凈,因被控收賄而在1982年1月下臺,改任共和黨全國委員會高級顧問。和他打過交道的人,形容這位德裔美國人“能言善道”,但真實情況是,艾倫尤為擅長軍火買賣上的“保媒拉纖”,特別是為臺灣這樣的“敏感客戶”找貨源。
1983年7月14日,艾倫興沖沖地跑到臺北,相繼見到劉和謙和郝柏村,提出從財力窘迫的阿根廷弄來潛艇、護衛艦等海軍裝備的可行性。他瞅準臺灣想“自艦自造”的心思,表示自己可以先在美國成立一家“紙面公司”(Paper Company,形同皮包公司),讓阿根廷人把正在本國以及西德建造的艦艇的材料包和技術包(也就是材料和設計圖紙)先賣給這家公司,名義上是出口美國,但實際上這家公司只負責轉手,最終是賣給臺灣。臺灣島內的“中船”公司憑著技術包照圖造艦,其間需要西德顧問進駐“中船”指導,自然不在話下。
鑒于艾倫曾行走于白宮的特殊地位,加上沒有哪個國家肯冒激怒中國大陸的風險而招惹麻煩,因此臺灣軍方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同意讓艾倫與“天龍小組”對接,希望“玉成此事”。
兩種不同的態度
據臺灣海軍“天龍小組”成員回憶,從阿根廷購買艦艇的業務,在1984年10月至12月密集進行,臺灣海軍和“中船”人員以各種民間身份,穿梭于西德、阿根廷以及美國之間,考察艦艇性能、設備來源、后勤保障以及付款渠道等等。劉和謙口氣很大,打算以“天龍計劃”的名義,從阿根廷手里接盤建成或在建的護衛艦、潛艇和巡邏艇等等,而且這些艦艇全由西德供應,子系統供應商則在西歐和美國解決。

一名“天龍小組”成員回憶,“我們和阿根廷接洽的過程比較復雜,包括臺灣‘國安局駐當地的人員等都希望促成本案,有些人甚至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1984年11月底到12月初,臺灣“海軍副總司令”羅锜率領‘天龍小組人員,從西德直飛阿根廷,為避開大陸使館的關注,這些人全都換上平民身份,有人干脆搖身一變,成為入了別國國籍的華人。同行的臺灣海軍軍官計天堯曾回憶;“我們在西德登上正為阿根廷建造的‘圣胡安號潛艇,它比我們正在荷蘭爭取購買的‘旗魚級潛艦(艇)要小,但性能卻好得多,因為最大下潛深度超過300米,獨立作戰期間最長可達20天,實在太誘人了。可奇怪的是,陪同的西德代表明知我們是臺灣來的,卻一再強調像潛艦這樣的戰略武器只能賣給‘有正常外交關系并奉行和平主義的國家實體,這不由得在我的內心投上了陰影。”
當羅锜一行來到阿根廷后,阿根廷人倒還熱情,“我們是從西德直飛阿根廷的,呆了四五天,參觀了他們的多明戈·加西亞造船廠,阿根廷軍方招待了一些旅游行程。阿根廷那時貧富差距很大,錢一兌換就是幾百萬幾百萬,而且每天匯率都不一樣。”一名親歷者說:“我們見了阿軍方的人,但沒有詳談,這是為了怕泄密。為什么要透過阿根廷買船?我的理解是西德不能替我們造,但阿根廷的造船廠正在授權組建建造,材料包出口到阿根廷,剛好可以讓他們的廠子造好后交給我們,也可以交給臺灣‘中船做,或者阿根廷造出船段,再由‘中船結合等等。……整個訪問中,我感覺阿根廷確實有誠意把手上已經有的東西賣給我們,但我們不敢要,因為這種東西是瞞不住的。沒交貨的時候還好,一交貨,別人一看你怎么突然多出兩條潛艦,英國《詹(簡)氏戰艦年鑒》馬上就登出來了。阿根廷當然拍胸脯保證后勤沒有問題,但和我們接觸的只是軍方的人,如果未來他們離開現職,這個關系能不能維持下去,誰也不敢說。”
從這些的檔案可以看出,阿根廷當年經濟凋敝到何等程度,因此他們對促成這筆交易興致勃勃,甚至連監造、接艦等問題都提到了。
因為那張重要的紙!

似乎一切都沒有天衣無縫,阿根廷通過美國“白手套”,把潛艇轉手給臺灣,而臺灣也因此獲得令大陸頭疼的“水下刺客”,皆大歡欣。1985年2月9日,郝柏村向蔣經國報告從阿根廷買潛艇的案子。到了8月底,羅锜又來匯報,帶回阿根廷方面初步提出的價格——TR-1700潛艇新品現貨一艘(即“圣胡安”號),價格1.85億美元;兩艘潛艇的建造材料包(即阿根廷造船廠手里的第三艘“圣菲”號和第四艘“圣地亞哥-德爾埃斯特羅”號),共1.5億美元;包括所有建造規范、圖紙和要求的技術包一套,800萬美元;潛艇武器系統所需的SST-4魚雷30枚,共3 556萬美元。這筆交易在西德知情的情況下,由阿根廷轉賣給美國公司,再掉頭送入臺灣,雙方談妥,貨到高雄港后,臺灣現匯結清。羅锜還談到,臺阿雙方連監造、接艇等問題都談妥,甚至相關人員的住宿處都已安排好,一簽約就可進駐。郝柏村認為價錢可以,同意繼續進行。
可是歷史跟所有人都開了一個玩笑:1986年1月,阿根廷的案子卻意外告吹,原因是從美國政客艾倫那里傳來消息,就是阿根廷軍方經辦人公開索要回扣,惹惱了臺灣當局。根據艾倫等人的介紹,阿根廷軍售承辦人要求臺灣簽兩份價格不同的合約(即“陰陽合同”),那艘潛艇的現貨價原本是1.85億美元,但承辦人向阿根廷政府遞交的合約是1.4億美元,中間差價4 500萬美元就被承辦人中飽私囊。郝柏村在1986年1月7日的日記中痛批:“這些人膽子太大,亦太不了解我高級將領的清廉操守,吾人寧可買不成亦不愿參加此一舞弊案。”幾天后,郝柏村將阿根廷軍官要回扣的事情向蔣經國匯報,與阿根廷的交易從此結束。


可是,檔案留給后人的真相卻是這樣的:讓臺灣當局真正放棄的原因是阿根廷以及艾倫的皮包公司最終無法說服西德商務部開具出口許可,而該許可又涉及另一張關鍵的文件——最終使用者證明。這份文件是用來證明一件武器或裝備的持有者,確實是經生產廠家直接出售,或者經合法代理商獲得。得到這份證明,生產商才能繼續提供零部件,否則就被視為“非法擴散”,將得不到原廠的后勤支援。在軍品貿易中,最終用戶證明極為重要。臺灣如果真的買了潛艇,很可能不久后因缺乏零部件而停擺。
很顯然,西德早就意識到對臺出售潛艇所帶來的巨大災難。當時,臺灣當局正實施“劍龍專案”,謀求從荷蘭購買潛艇,交易經媒體曝光后,立即受到中國大陸的嚴厲譴責,將中荷外交關系由大使級降為代辦級,而且中國大陸船舶改到比利時安特衛普和西德漢堡靠泊,停止與荷蘭奈德·洛伊德航運公司進行往來,荷蘭政府不得不向中國大陸表示售臺潛艇是民間公司的商業行為,不等于承認臺灣當局的外交地位,并且否決了為臺灣建造后續4艘潛艇的合約,加之負責建造頭兩艘潛艇的RSV公司所屬威爾頓·費吉諾(Wilton Fijenoord,WF)造船廠傳出資金周轉不靈與失火等風波,臺灣海軍甚是撓頭,不得不繼續在國際市場上尋找潛艇來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