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里木湖

寇洵

走遠

汽車裁開草原，幾乎沒有任何防備的，賽里木湖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那么一大片幽藍的湖水橫臥著，像在草原的中間安放了一塊巨大的藍色的寶石，那寶石閃著光，充滿了魅惑。看到這么大一塊藍色的寶石，我想，沒有人會停下來。

也沒有人會不動心。我當時就是這樣，既急切地想靠近她，又怕我的莽撞沖撞了她。我甚至想，如果時間允許，我寧愿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我生怕一走進，就會驚擾到她。在我的感覺中，她一直是沉睡著的。她的眼睛微微閉著，面容恬靜而幽美。她睡得那么沉靜，仿佛什么也不能把她驚醒。我久久地看著她，我甚至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她可能正在做著一個夢。她這個夢太長了。在夢中，她看到不少人正慢慢地朝她走來。他們迎著風，穿過遼闊的草原，一步步朝她走來。她看到遼闊無垠的草原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朵。紅的花，黃的花，紫的花，開得如火如荼。她只覺得它們說不出的美麗。她看到它們的美麗一直鋪展到她的身邊。她雖然睡著，但她依然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這花香使她舒服。她忍不住嗅了一口，她又嗅了一口。

她繼續睡著。她在睡夢中看見，她頭頂湛藍的天空，那是比她的湖水還要湛藍許多的藍。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么藍。她想不通它怎么會那么藍，藍得那么純粹，藍得那么干凈，藍得那么徹底。她看見一塊白云浮在那里。在此之前，它好像已經在那里浮了很久。她看見明亮的陽光照著它。它那么潔白。那是一種它從來沒有見過的白，她想不通它怎么會那么白，白得那么純粹，白得那么干凈，白得那么徹底。

她看見遠處的天山，頭頂著積雪。那雪是那么的白，她看見它們被陽光照亮的面孔。她覺得它們是那么的生動。生動而美麗。她又覺得它們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它們是那么的孤傲。她能感覺到它們的孤獨。她恍惚覺得，它們的孤獨像她的湖水一樣深。她就那么定定地看著它們。很多時候，她都在想，怎么給它們安慰。

她看見山坡上凝凍如墨的塔松林。它們黑黢黢的身影，一片挨一片，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她不知道它們怎么會那么團結，似乎沒有什么能夠把它們分開。她看見它們正深情地望著自己，她才想起，她看到的雪山也是這樣。它們都在深情地望著自己。它們的目光熾熱而堅定，她不知道，它們這是怎么了。她忽然意識到，它們不知不覺，已經看了她很多年。很多年過去了，它們依然這樣望著她。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它們，讓它們這樣一直望著。它們似乎不知道疲憊。它們只是不停地望著她，望著。

她看見一個年青人，正朝她這邊看。她忽然發現，他看她的眼神也是這樣。癡癡的。她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她想趕他走，他不但不走，反而朝她走過來。她不愿意了。她想用一個浪頭嚇嚇他，讓他知難而退。她把波浪拍到他腳下。他嚇了一跳。她只是想跟他開個玩笑，沒想到，還真嚇著他了。她以為他怕了，卻怎么也沒有想到，等波浪退去，他又回來了。她沒有想到他這么固執。這次，她決定給他個教訓，讓他永遠記住她。

起風了，她覺得這真是天賜良機。她沒有再猶豫。她忽然把一個大波浪帶到他面前，他被弄得措手不及。她看到他本來想往后退的，但是她沒有給他機會。她讓波浪濺起來，濺了他一頭一臉。他的身上也被打濕了，波浪還差點把他卷走。他害怕了。后來，他再也沒有敢到她身邊來。她看到他開始拍照。他不停地對著她按動快門。他拍了一張又一張。她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喜歡她。

她看到他去了月亮灣。那地方確實像一彎月亮，那也是她引以為豪的地方。她看到他剛走到那里，忽然來了一場雨。這雨來得太急了，他躲也躲不及。她看到他匆匆忙忙地跑到她身邊看了看。他看了又看，就跑走了。臨走之前，他又拍了一張照。她知道，他想把月亮灣帶走，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他走了不久，天就晴了。天晴的時候，她看到他正趟過一大片草地去看天鵝。她看見幾十只天鵝靜靜地浮在水上。它們好像已經在那里浮了很久。潔白的天鵝，幽藍的湖水。她看到他站在湖邊久久地看著那些天鵝。他久久地看著那些天鵝。

后來，他就走了。她看到夕陽正一點一點抽去它的光線，遠處的草原上，蒙古包靜靜地佇立著。她知道又一個黃昏來臨了。她忽然就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眼前，是一片深邃的藍。

夏爾西里

我一直覺得夏爾西里是我的一個夢。

我夢見我跟著幾個人進到山里。我們的車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一直往上走。那條山路有很多彎，我們轉過了一個彎，前面又是一個彎。我不知道那條山路到底有多少個彎，我們轉呀轉呀，好像永遠有轉不完的彎。我不知道那條山路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彎，我們轉呀轉呀，好像永遠轉不到頭似的。

我看見窗外凝凍如墨的松林，它們沿著山坡一直排上去。我看見松林中間裸露出來的青色的草地、嶙峋的怪石。我看見它們被陽光照亮的面孔，鮮明而生動。一朵云飄過來，泊在它們頭頂。我看見它的陰影落下來，蓋住松林的幽暗。

我們繼續往上走，轉過一個又一個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于來到了山頂。山頂往下，我看到路邊一塊大石上刻著“夏爾西里”四個字，它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關于夏爾西里的介紹。它旁邊的山坡上開滿了黃色的紅色的野花，野花和野草雜糅在一起，把個山坡打扮得分外妖嬈。上面是高遠的藍天，天上是潔白的云朵，藍和白在這里交相輝映，使天空變得澄澈而干凈。遠處是高高低低起伏的山梁，青色的山梁，有一多半沐浴在陽光下，還有一小半藏在陰影里，明亮和幽暗在這里形成鮮明對比，她們互相映襯，又互相補充，使這里儼然變成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近處是一個深深的山谷，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一直伸向里面，神秘而悠遠。我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好半天，我只是癡癡地看著，看著。我至今無法準確形容我最初見到“夏爾西里”的感覺。我有一種眩暈的感覺，我好像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開始往下走，沿著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我們緩慢地往里走。山里的空氣潔凈而清新，我呼吸著它，五臟六腑都感覺特別的通透、舒服。轉過一個彎，又轉過一個彎，我們來到一個山坳里。那真有點人間仙境的感覺。我在那時看見，數不清的野花開滿了山野。紅、黃、白、紫、粉，各種顏色的花，夾雜在野草中間，把周圍的山坡排得滿滿的、密密的、實實的。我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它們安安靜靜地怒放著，向山野里吐露著芬芳，整個山野都彌漫著一股花草的清香。我生怕走到它們中間，會不小心打擾了它們的清靜，或者它們的夢。我遲疑著，定定地看著它們。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它們就像一群絕色的美女，對我充滿了無窮的誘惑。終于，我還是抵御不了它們的誘惑，小心翼翼地走到它們身邊。已經走過去了，我忽然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那是一種讓我迷醉的芳香，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閉上眼睛的時候，我依然能感到它們無所不在的魅力。我徹底醉了。醉倒在它們的芳香里，醉倒在它們的魅惑里。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前面還有更好的風景在等著我們。也是在后來，我們來到了一個山梁上。那里又是一片花海。不同的是，這里的花草似乎比我們先前看到的更繁更密。太多的花兒開得如火如荼，太多的草兒夾雜其間，太多我無法形容的美撲面而來。我的眼睛就要看不過來了。我多想擁它們入懷。入懷也許不夠。我多想在這里靜靜地躺上一會兒，躺在它們的懷抱里，看藍天上云卷云舒，遠處的青山逶迤而來，又逶迤而去。

我多想看見雪豹在遠處的山頂站著，北山羊在山坡上立著，馬鹿在草叢中探出頭，棕熊躲在松林的后邊，雪雞正經過草地，山鷹在頭頂翱翔 ，百鳥在林間歌唱，牧羊人騎在馬背上涉水而來。我多想這里不僅是綠色的天堂，是糙蘇、黃芪、紅門蘭、薔薇、委陵菜、多榔菊、鳳毛菊的樂園，不僅是西域最后一片凈土。我多想從來沒有人到這里來過，以后也永遠不會來。

我多想，這是一個永遠也做不完的，神奇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