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熠
(中共宜賓市委黨校,四川 宜賓 644002)
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
——基于CSS2013的實證分析
謝 熠
(中共宜賓市委黨校,四川 宜賓 644002)
客觀階層地位是居民在社會分層中的結構位置,主觀階層認同是居民對自身所處階層的主觀態度。運用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2013年的數據,通過相關分析和交叉分析發現,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總體上具有微弱的一致性,但在內部結構上存在差異。客觀階層地位中經濟收入和職業地位呈現金字塔型,主觀階層認同呈現下偏的橄欖型,主觀階層認同具有中間化趨勢。
客觀階層地位; 主觀階層認同; 中間化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我國經濟社會迅速發展的是市場化的不斷深入、社會結構的急劇變遷、階層分化的日益明顯。在新的歷史時期,社會結構階層化構成了社會群體之間矛盾和沖突的重要特征之一,成為當前中國社會管理面臨的巨大挑戰[1]。由一元到多元、固定到流動、封閉到開放的社會變遷過程中,我國社會階層分化不僅成為了不爭的社會事實,而且隨著貧富分化的加劇、資源的進一步集中,呈現出越來越明顯的趨勢,甚至出現了階層固化。社會分層結構作為社會結構的核心要素,它的狀態與變化對社會生活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2]。社會分層包括客觀的階層地位和主觀的階層認同兩方面,兩者共同作用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事關社會的穩定和諧。
社會分層主要是指群體之間的差異和不平等,這種差異和不平等以制度規則和價值體系的認可為基礎,包括經濟、政治、身份地位等任何可用以評估價值的所有方面。在社會急劇轉型變遷過程中,穩定的社會分層秩序以及合理的階層感知是化解社會各階層矛盾沖突的必然要求,對于社會和諧發展、穩定有序具有重要意義[3]5。一個具有合理社會分層的多元化社會,盡管社會結構分化明顯,但是社會的不同部分依舊是相互整合的一個整體,而非一個“斷裂”的社會[4]11。
客觀階層地位(stratum)和主觀階層認同(class identification)是與社會分層緊密相關的兩個核心概念。客觀階層地位是指個體在社會分層結構中的相對位置,這種相對位置可通過既有的社會文化價值體系得出一系列劃分的指標或者維度,從而將不同個人或者社會群體劃分到一定的社會階層中。個人屬于一定的社會群體,具有不同特征的社會群體可劃分到不同的社會階層。社會分層具有不同的維度,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下會具有時代特征的側重。例如我國改革開放以前,主要的社會不平等為政治上的,經濟上基本沒有差異,社會分層的主要依據是政治身份。改革開放以后,人們的政治不平等逐漸縮小,隨著收入差距的擴大,經濟不平等更為突出,由經濟收入而來的經濟分層則占據著主導地位[3]24。階層的劃分盡管具有不同的維度或者指標,但總體而言是比較客觀的一個概念,根據已有指標,可將不同的人群歸入相應的社會階層。由于社會分層是社會結構的重要方面,微觀上個體的客觀社會階層可用結構地位或者社會經濟地位相互代替。
社會分層不僅包含客觀的、結構的事實,同時包括主觀建構的一面[5]。主觀階層認同就是個體對社會分層主觀建構的結果。認同研究主要存在于社會心理學對社會群體的分析,指個體對自己作為某一特定社會群體成員以及由此而來的價值意義和情感意義的了解[6],是行動者對其群體資格積極的認知評價[7]。主觀階層認同主要是指社會個體認為自己處在哪個階層的評價和看法,沒有統一的標準,通常是憑借個人的主觀心理感受。然而,主觀階層認同并非完全就是社會個體的主觀感受和評價,而是與個人的社會意識相關聯,同時受客觀的社會階層地位和主觀的認識共同影響[8]。心理學的研究直接把社會階層定義為客觀階層差異與主觀心理感知差異,社會資本和物質資源是客觀社會階層的核心、相對等級,或者說個體在與他人進行社會比較時對自己階層地位的認同是主觀社會分層的核心[9]1300。在社會學的分層研究中,通常會將客觀階層地位(或結構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或主觀社會分層)進行區分,并研究二者的差異和聯系。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中國社會科學院2013年開展的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hinese Social Survey)。該調查是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牽頭開展的全國范圍內大型連續性綜合調查項目。調查采用概率抽樣的入戶訪問方式,從全國151個區縣、604個村居委會中選取10 000余戶家庭為調查對象。
在社會分層研究中,首先要解決的是如何分層的問題。由于社會分層理論的復雜性、多元化、矛盾性以及概念不一等[10],到目前仍沒有完全統一的社會分層方法。社會不平等存在多種形式,在實際研究中往往會基于不同的目的、從不同維度建立社會分層的標準。盡管社會學者在研究中具有不同的維度,但研究者們基本上采用綜合的社會經濟地位去衡量,而非單一指標或維度。對客觀階層地位的度量具有不同的指標體系,從古典馬克思的生產資料占有,韋伯的財富、權力、聲望三位一體,到近現代帕森斯的社會聲望分層,布迪厄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綜合測量,以及當前社會分層研究中的各種經驗分析,客觀階層地位的測量出于各自的研究目的和需要,往往會有不同的操作化維度和指標。隨著社會分層研究的深入,以經濟收入、職業地位、受教育程度作為客觀階層地位的測量指標逐漸成為共識[9]1300。基于此,本文采用經濟收入、受教育程度和職業地位三個維度來綜合測量客觀階層地位。
在經濟收入方面,由于測量的是年收入,根據已有相關研究,把收入分為了五個區間。調查的10 196個樣本中,收入在10 000元以下的占比43.45%,10 000(含)元到20 000(不含)元的占比17.44%,20 000(含)元到40 000(不含)元的占比22.19%,40 000(含)元到80 000(不含)元的占比10.02%,80 000元及以上的占比6.89%。在40 000元以下的累積百分比占到83.08%。可以看出,我國居民總體上收入是呈金字塔型,收入較低的大多數構成了金字塔的底部,并依次向頂部遞減。
對于職業地位,不同研究者根據理論視角和研究目的的不同,會有不同的測量指標。邊燕杰等根據再分配權力和市場關聯性對職業地位進行了類別劃分[11],劉欣根據公共權力和市場能力劃分出了中國城市職業的五大階層[12]。本文在參照相關職業分類的基礎上,根據問卷中設置問題與職業編碼表,將職業地位分為社會下層、社會中下層、社會中層、社會中上層、社會上層五類。在7 371位被訪者中,社會下層占比49.21%,社會中下層占比34.8%,社會中層占比6.86%,社會中上層占比6.34%,社會上層占比2.92%。與經濟收入的分層結構類似,職業地位也呈現出明顯的金字塔型。社會下層和社會中下層構成了職業地位分布的底部,并由下層往上層依次遞減。
關于主觀階層認同,調查問卷設置了“您認為您本人的社會經濟地位在本地大體屬于哪個層次?上、中上、中、中下、下、不好說”,其中“不好說”占比1.64%,當作缺失值處理。10 037個樣本中,認為本人的社會經濟地位在本地屬于下層的占比22.1%,認為處在中下層的占比29.69%,認為處在中層的占比41.24%,認為處在中上層的占比6.49%,認為處在上層的占比0.49%。大部分居民認為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在本地處在中層及以下的累積占到93.03%,社會中上層和上層僅占6.97%。主觀階層認同分布形態明顯有別于客觀階層地位結構,經濟收入和職業地位的分層結構是金字塔型,而主觀階層認同結構呈現出一種下偏的橄欖型,即認為自己是中間階層的最多,其次為中下階層和下層,再次為中上層和上層。在經濟收入和職業地位兩個維度上說明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并不具有一致性。
為了更加明確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之間的一致性和差異性,將客觀階層地位的三個維度和主觀階層認同進行相關分析,結果見表1~表3。

表1 主觀階層認同與經濟收入相關分析 %

表2 主觀階層認同與職業地位相關分析 %

表3 主觀階層認同與受教育程度相關分析 %
由表1~表3可以看出,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在總體上具有微弱的一致性,經濟收入與主觀階層認同相關系數Gamma值為0.22,職業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相關系數Gamma值為0.15,受教育程度與主觀階層認同的相關系數Gamma值為0.2,且都通過了顯著性檢驗(P<0.001)。這說明在總體上結構地位與階層認同具有微弱的一致性,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正相關關系。為了進一步探明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之間的內部差異,分別對客觀階層地位處于下層和上層與主觀階層認同交叉分析,結果見表4和表5。

表4 客觀階層地位為下層的居民的階層認同分布 %

表5 客觀階層地位為上層的居民的階層認同分布 %
從表4和表5可以發現居民的主觀階層認同與客觀階層地位之間的內部差異。客觀階層地位為下層的居民的階層認同具有往上偏趨勢,客觀階層地位為上層的居民的階層認同具有下偏趨勢,總體上的階層認同具有中間化趨勢。雖然客觀階層地位與階層認同總體上呈現出了微弱的正相關關系,但在內部結構上依舊具有巨大差異。
客觀階層地位的金字塔型,主觀階層認同的橄欖型,主觀階層認同呈現中間化,是社會現實和社會心理的反映,具有其自身的生成邏輯。
第一,主觀階層認同具有中間化趨勢,呈現出有利于社會穩定的橄欖型分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客觀階層地位是由客觀指標來界定,而主觀階層認同主要來源于相對比較。相對比較的階層認同主要基于參照群體的狀況,參照群體大多是以自己可接觸的人群為主,而客觀階層地位是基于宏觀的結構指標。即使處在社會下層的人,通過與自己更差的人相比較,也會得到心理慰藉,而將自己的階層往上界定;處在社會上層的人,同樣可能由于參照群體是比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更高的群體,而將自己往下界定。此外,中國傳統文化[13]、社會流動感知[14]等也是導致出現階層認同偏差的重要原因。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之間的同一性和差異性進一步說明了為什么我國客觀社會分層結構呈現下層向上層依次遞減的金字塔型,而主觀階層認同卻呈現兩邊小、中間大的類似橄欖型。
第二,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的差異性回應了我國客觀社會階層分化的背景下社會依舊保持穩定的問題。經過三十余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經濟發展舉世矚目,但社會資源分配差距、社會階層化隨之而來。基尼系數自2003年以來一直處在0.4以上,高于貧富差距的國際警戒線,2008年更是達到0.491,說明我國社會總體的客觀社會分層已較為明顯,階層分化一定程度上超出了國際慣例中社會所能承受的整合水平[15]58。盡管運用諸如基尼系數等指標可以對社會不平等進行客觀衡量,但是全國基尼系數僅僅是測量客觀的貧富差距,不能完全代表居民的主觀階層認同結構。雖然衡量社會分層的兩個重要指標,即職業地位和經濟收入呈現出了不利于社會穩定的金字塔型結構,但是相比較而言,主觀階層認同呈現出了有利于社會穩定的類似橄欖型的社會結構。通過社會比較而來的主觀階層認同才是社會行為的心理動機,因此社會依舊保持相對穩定的狀態。
第三,客觀階層地位的金字塔型值得警惕和注意。社會分層是社會結構的核心要素,對于社會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有機合理的社會分層有利于社會發展與和諧穩定,斷裂的社會分層則會使社會走向分崩離析。在社會急劇轉型變遷過程中,合理穩定的社會分層秩序以及各階層之間利益的整合溝通是化解社會各階層矛盾沖突的必然要求,同時是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結構性基石,對于社會和諧發展、穩定有序具有重要意義。一個具有合理社會分層的多元化社會盡管社會結構分化明顯,但是社會的不同部分依舊是相互整合的整體,而非一個“斷裂”的社會[4]11。客觀階層地位中處于社會底層的人們具有發生物質性沖突的可能性,盡管這種沖突并不來源于相對剝奪(relative deprivation),或者直接指向社會的合法性與合理性[16]。達倫多夫分析社會沖突時認為社會經濟地位的剝奪形式會影響社會沖突的激烈度。當社會經濟剝奪是相對的時候,沖突不會以暴力形式發生;當社會經濟剝奪是絕對的時候,沖突可能以激烈的暴力形式發生。目前,我國社會階層的分化處于一種相對的水平,社會各階層均具有一定向上流動的機會。隨著我國經濟社會不斷向前發展,階層固化有所顯現。財產占有方式和收入分配的不公正已成為當前社會穩定的最大威脅[15]62。
客觀階層地位與主觀階層認同雖然總體上具有一致性,但內部結構上依舊具有較大差異。主觀階層認同是社會群體相對剝奪感和社會公平感的重要反映,對社會穩定具有重要影響。主觀階層認同呈現出了有利于社會穩定的橄欖型,極大消解了當前客觀階層地位分化可能引起的社會不穩定。然而,客觀階層地位結構呈現出不利于社會穩定的金字塔型結構,在社會治理中應當優化制度結構和社會資源的分配,提高社會分層結構的整合度,防止社會階層不合理分化和斷裂。在宏觀上需要促進社會分層結構走向整合,防止貧富分化、城鄉二元結構的擴大,微觀上需要關注社會中下層的正當資源獲取,制約強勢階層的越軌行為,促進社會資源在各階層分配的公平程度,在制度與資源分配上構建和諧的階層關系。同時,需要注意對居民價值觀和心理因素的調節,引導居民樹立科學合理的價值觀,防止由相對剝奪產生過度的社會不公平感,引起階層仇視和對立。在社會分層結構關乎社會穩定和諧的議題上,既要注意客觀階層地位結構的合理性,也要關注居民主觀階層認同的狀況,在推進社會分層有機整合的同時,引導居民建立健康的社會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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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jectiveStratificationandSubjectiveClassIdentificationAn Empirical Study Based on CSS2013
XIE Yi
(Yibin Municipal Party School,Yibin, Sichuan 644002,China)
Objective stratification mainly refers to the structural status in the society while subjective class identification is the the perception of individual’s social status. Based on CSS2013 data, through cross and correlation analysis, the data show that objective stratification has weak coherence with subjective class identification on the whole, but has distinctions in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bjective stratification is “pyramid type”while subjective class identification is “olive type”. Subjective class identification has middle tendency.
objective stratification; subjective class identification; middle tendency
李曉梅)
2017-03-1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社會心態狀況抽樣調查與對策建議”(13AZD069)
謝熠(1991—),男,四川自貢人,中共宜賓市委黨校經濟社會發展研究所教師,中共四川省委黨校智庫研究基地成員,碩士,研究方向:社會心理學、社會治理。
C912.6
A
1674-0297(2017)06-00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