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尾箭

神神化化

1.奪命箭

大宋年間，沔州有兩位聞名全國的木匠，一位叫公輸能，一位叫魯瀚。

三天前，公輸能收到一封由北方戰場送來的加急文書后，突然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茶不思飯不想，沒日沒夜地奮筆疾書。

這天，下人柳陵突然來報，說魯府的魯老爺子歸西了。公輸能聞言，愴然慟哭：“大哥啊……”

公輸能本名魯能，與魯瀚是親兄弟，皆是公輸班，即魯班的后人。魯瀚一直認為木工應致力于研發新型農具，幫助老百姓改善生活，魯能卻認為應該全力研發新型武器，幫助國家抵御外敵。兩人相持不下，魯能憤而改名公輸能，搬出魯府。兩兄弟從此互相視若仇敵，數十年皆無往來。如今驀然得知大哥辭世，公輸能悲痛不已。

公輸能在柳陵的攙扶下來到魯府，只見魯瀚的尸身正躺在棺材中。公輸能一問之下，方知魯瀚竟然是被人用箭射死的。魯家已經上報了官府，幾名捕頭過來只顧著索賄，并沒怎么勘查就走了。

據魯瀚的女婿趙鳴所說，自從三年前魯瀚的兒子在對抗金兵的戰場上戰死之后，他就變得有些癡癡傻傻，見到人就說對方是金國的奸細。去年女兒病逝后，他更是大受打擊，終日把自己關在山頂的山莊中。

前日，一個家仆給魯瀚送飯，卻發現他躺在后花園的搖椅上，胸口中箭，已死去多時，周遭地上還零零落落地撒著七八支箭。

公輸能心中一凜，對趙鳴說：“可否借箭一觀？”“當然可以。”趙鳴命人將箭取出。

此箭材質似木非木，似竹非竹，比一般的弓箭較細較短，也較輕，尾羽乃是木制，長約數寸。公輸能霎時臉色鐵青。

“老爺，是否有所發現？”柳陵問。公輸能默然不答，要求到魯瀚中箭的地方看看。趙鳴見他神情凝重，不敢多問，忙在前引路。

魯家山莊獨立建于山頂的一小塊空地，附近僅在另一個山頭上有一座破廟，兩山之間隔著一道三百余步寬的深壑。也就是說兇手的箭只可能從那破廟射出，可是歹人如何能夠將魯瀚射殺于三百步之外？

回府之后，公輸能把柳陵叫到書房，說：“三天前那封加急文書，是霍勇派人送來的。”

霍勇原是公輸能的弟子，金兵侵宋后，他便毅然參軍，屢建戰功，如今已是抗金大將軍。但最近幾場戰役中，金兵不知從什么地方弄來了一批奇怪的踏弩。射程之遠、精確度之高均是前所未見。此弩唯一的弱點就是穿透力不強，箭無法刺穿盔甲，但詭異的是只要被此箭刺傷，即使不中要害，幾天之后傷者也會罹患怪病身亡。霍勇請來幾位用毒高手查驗弓箭，絲毫檢測不出箭頭有淬毒的痕跡。宋軍接連戰敗。霍勇便寫信將此事告知師父，希望師父能想出破解之法。

“目前，我只知道金兵的強弩有十個發射槽，一次最多能發十支箭。最遠射程達到三百四十步，較普通弓弩強上三四倍。所用弓箭短細，尾部木羽垂直，有利于在弦釋放后推動弓箭飛出。”

“這……”聽到這里，柳陵似已恍然，“這和殺害魯老爺子的箭一般無二！”

“沒錯！但是，什么人會大費周章地去尋來金兵專用的厲害武器，來殺一個癡傻老人呢？”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決定先到那座破廟看看。

2.重見

快走到破廟的時候，天空突然毫無預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兩人狼狽奔走入廟。暴雨如泄洪般沖得山泥翻騰，忽見廟側泥淖中有無數小昆蟲的尸體隨著濁水流出，柳陵冒雨沖出查看，在泥淖之下挖出一架踏弩，跑回來之前，還順手撿了幾只小蟲。

只見那踏弩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尺寸這樣小巧，殺傷力卻如此強勁。公輸能忍不住連連贊嘆：“妙哉！妙哉！此弩的材質似乎與那短箭是一樣的。”

柳陵在旁撥弄著那幾只蟲子，一臉不可思議：“老爺，這幾只蟲子‘尸體動了！”看來這些蟲子不知被什么弄得麻痹昏厥，如今又活了過來。公輸能靈光一閃，將踏弩湊近鼻子，猛覺一陣眩暈：“難不成這世上真有龍尾竹？”

公輸能小時候，曾聽他父親提過沔州附近有種龍尾竹，此竹被浸濕后會分泌出一種毒素，喚龍尾素，具有麻痹效果，沒想到竟是真的！

“毒在箭身，霍將軍在箭頭自然查不出淬毒痕跡，但是就算龍尾竹被血浸濕會分泌龍尾素，最多也只能導致士兵身體麻痹，怎么會致死呢？”柳陵秀眉緊蹙。

正說話間，公輸能無意中瞥見對面山頂魯家山莊中竟有一片昏黃的光亮。兩人對視一眼，皆是詫異，魯瀚已死，屋中怎會有燈光？

兩人不及多想，攜了弓弩匆匆下山往山莊而去。山莊中，一個女人正在神色慌張地翻箱倒柜。柳陵一見女人模樣，不禁驚呼：“夫人！”女人猛然一驚，隨即兩行清淚滾滾而下，與柳陵相擁而泣。

原來，這個女人便是柳陵夫人。金兵猖獗，多年前柳陵和難民一起棄家逃命時，遇到一隊金兵。慌亂之中，柳陵便和妻兒失散了。柳陵差點兒喪命，卻被路過的公輸能救起。傷好之后，公輸能便讓他當了管家。多年來，柳陵一直四方尋找妻兒，卻沒有消息。

柳夫人看見公輸能手中的弓弩時，突然渾身顫抖，叫出聲來。

公輸能起疑，遂問：“夫人可曾見過此弩？”柳夫人慌忙搖頭。

公輸能皺眉：“那請問夫人擅闖他人房屋所為何事？”柳夫人支支吾吾答道：“我……我路過……突然下雨便……進來躲雨。”

“胡說！”公輸能喝道，“你身上衣褲均未淋濕，顯然是下雨前就已進屋了。說，你是不是早覬覦屋中財物，因而將老人殺害了？”

“不！是魯老爺央求我殺他的！”柳夫人急于辯駁，哭著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當年，柳夫人母子都被金兵抓住了。她被帶到沔州一處深谷伐竹制箭，兒子則被送到礦區挖礦。金兵要求她們專伐那些看起來傷殘羸弱的竹子，而且不能將竹子浸濕。

前些天，柳夫人趁金兵看守不嚴，逃了出來。可當她前去報官，希望官兵幫她救出兒子時，衙差們卻根本不理她，反而要她先交二兩白銀來。她一時間萬念俱灰，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一處山下，見山上有一座山莊。endprint

山莊中有一位老人，正在研究弓弩。老人待她很是親切，詢問她有什么難處。柳夫人忍不住哭著將經歷說了。老人聽完，驚訝地說：“你過來看看，你們伐的可是這種竹子？”

柳夫人一看便點頭。老人一下子癱軟在地：“只有傷殘羸弱的龍尾竹在浸濕過后才會分泌龍尾素，我也是前些年才無意中得知的，金狗如何曉得？”沉吟片刻，他又說，“你明天這時再來，我幫你解決銀子的問題。”

翌日，柳夫人再到之時，老人凄然道，他本主張木工應致力于研發新型農具，但是三年前他兒子的犧牲，讓他明白研發強力武器來抵御外敵的必要。

因此，他長時間閉門不出，研究出了一種射程達到三百余步，且精確度極高的新型踏弩。可惜此弩的穿透力太弱，他便想到要用沔州特有的龍尾竹作箭，如此一來，金兵只要中箭就會暫失行動能力，宋軍便可乘機追擊。但是，此法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一旦被金軍得知，宋軍就會全軍覆沒！所以，他一直遲遲不把此弩獻給朝廷，而是繼續苦思加強弓箭穿透力的改善方案。

直到昨日柳夫人闖入，他才意識到自己為對付金兵而發明的神弩可能已落到金兵手上！他思來想去，能得到神弩設計方案的只有他的女婿趙鳴。昨晚，他怒氣沖沖地找趙鳴對質，趙鳴竟一口承認是他把設計方案高價賣給金國的。

魯瀚大怒，要揭發趙鳴通番賣國。趙鳴卻冷笑著說，他已經在魯瀚閉關時，渲染了他精神失常的傳言，他說什么也沒人會信了。

魯瀚沒有辦法，便請柳夫人幫他，他說對面山上有座破廟，他在那里放了一架踏弩，箭頭已瞄準后花園的一張搖椅。等他躺在搖椅上，柳夫人只要發動弓弩便可。

柳夫人雖不愿這么做，但魯瀚卻很堅決，他想用自己的死引起朝廷注意，順藤摸瓜查出神弩一事！沒想到，官員捕快皆是尸位素餐之輩，根本沒理這事。

3.壯志難酬

得知個中因由，公輸能與柳陵都是無限唏噓。

但這依然沒能解釋為何宋兵中箭之后會得怪病死去。三人略一商議，決定一起奔赴軍營查看。三人來到時正是午膳時間，霍勇急忙相迎。公輸能看到鍋里稀得像水的粥里，漂浮著許多綠油油的野菜。

霍勇嘆了口氣，解釋道，朝廷糧餉經常不能及時補給，軍士們長年只能喝粥水度日。幸虧營寨附近長了許多這種不知名的野菜，可聊以充饑。公輸能臉色忽變，舀起野菜仔細端詳。霍勇見狀，忙問：“怎么？難道野菜有毒？不可能啊，在決定用它做菜之前我們已經找人檢驗過，并沒有問題啊。”

公輸能道：“這叫素莧，是一味中草藥，有加速加強其他藥物的功效。士兵中箭之后，體內便附著了龍尾素，而他們長年以素莧為食，素莧會大大加強龍尾素的麻痹效果，最終致使傷者死亡。”

霍勇大驚，忙傳令大伙兒馬上停止食用素莧粥，并叫人把營中所采素莧通通丟掉。公輸能與柳陵同時喊道：“且慢！”霍勇剛要問為什么，隨即想到素莧能使龍尾素變成致命的毒藥，實乃克敵良方，既然得知怎能不好好利用？

霍勇選了數十精兵喬裝成平民模樣連夜趕至沔州，照柳夫人的描述找到龍尾竹林之所在，控制金兵，奪取龍尾箭。柳陵利用素莧將龍尾箭加工成毒箭。宋軍持之將金兵殺得全無招架之力。

霍勇乘勝追擊，不出兩月，已攻到邊境，端了一個專利用難民做苦力為金兵提供武器的鐵礦。正是柳陵之子被困之所，柳陵一家這才得以團聚。公輸能大感欣慰，終于可以安心返鄉。

然而，數月后，身在沔州的公輸能收到噩耗，霍勇與名將岳飛均被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賜死。一個月后，宋朝宣布議和，宋金兩國以淮水中流為界，高宗皇帝向金國稱臣，守著半壁江山安居一隅。

柳陵大怒：“眼看勝利在望，皇帝竟然聽任讒臣將英雄屠戮，實在是蠢笨至極！”公輸能悲愴冷笑：“皇帝才不傻呢。倘若霍勇與岳飛將金兵趕出宋境，甚至滅了金國，那么徽欽二帝就會回朝，到時這高宗皇帝的帝位不就不保了嗎？”柳陵聽罷，似醍醐灌頂。

公輸能至此心灰意冷，不久便與柳陵一家遷至山野隱居避世了。

選自《古今故事報》第1473期

（段明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