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龍睡號”被沖上了暗礁。但是,由于船底卡在了巖石上,且船頭朝向浪來的方向,所以船體還不至于馬上破裂沉沒。本來船只就是依賴船頭破浪前進,才能向前航行的,所以船頭都會被打造得比較堅固,利于劃開浪頭。
因此,我首先判斷船身可以挺到天亮。如果海浪是從船側的方向襲來,可能船立刻就會支離破碎了吧。
我在漆黑一片的甲板上將所有船員召集過來宣布:
“我想各位平時就對這種狀況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想在這黑暗之中游過狂暴洶涌的波濤上岸,只會白白送命。所以,我們要等到天亮之后再上岸,只要忍耐三小時就行了。
“趁著這段時間,我們要盡可能地把未來五年或十年無人島上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物品,統統收集起來。”
承受著從頭頂澆灌而下的白浪,我勉強站在甲板上說了這些話,然后又大聲命令各部門要做的事。
當船撞上礁巖的那一刻,船內的燈火也全部熄滅了。大家在黑暗中淋著兜頭而下的海水,摸索著收集物品。
我向大家下達命令之后便立刻直奔船長室,將必要的書籍捆成一摞,用包袱巾包好放在床上,之后一直待在甲板指揮作業。大浪從右舷打上來,沖破了船長室的門通到左舷去,把船長室內的物品洗劫一空。無論是航海圖、水路志還是羅盤,都被卷走了。

只有一艘舢板沒有被海浪卷走,它是我們的命根子。只有它,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失去。我們要集合全體船員之力來保護這艘舢板。
即使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刻,我們十六名船員仍然冷靜應對。
這一夜,時間顯得特別漫長,黎明仿佛遙遙無期。
出生在小笠原島的歸化人范多問我:“島上會有水喝嗎?”
我的心沉了一下。小小的珊瑚礁應該是不可能有淡水的,但是我們費了好大的一番工夫才登到島上,假如沒有維系生命的淡水,那大家將會多么失望啊。
“會有水的。”我答道。明知這是個謊言,但經過再三的考慮,沉默了半晌后,我還是這樣回答了。
總之,再忍耐一兩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大家在潔白的沙灘上睡得很安穩。
五月二十二日,無人島生活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就醒來了。
我靜靜地起身,接著把大副、漁業長和水手長三個人悄悄地搖醒,四個人躡手躡腳地出了帳篷。
拂曉的天空,星光閃爍,島嶼和海洋仍然陰暗無光。我立刻跳進海里,將海水淋在身上洗凈身體。在后面的三個人也沉默地跟著我洗起了海水浴。
沐浴完之后,四個人深吸一口氣,面對西北的日本方向,恭敬地朝拜神明。然后走到小島的中央,四個人盤腿坐在草地上。
我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以前,漂流到無人島上的船員們發生了種種不幸,最后客死異地,成為島上亡魂。他們死去的原因,大多是因為絕望,認為自己再也無法回到故鄉。我很擔心這一點。現在,在這座島上的伙伴雖然都是精挑細選、名副其實的海上勇士,但是只要有一個人沒能承受住壓力,就會出問題。大家絕對不能各有各的想法。從今天開始,我們十六個人必須在嚴格的規律下,團結一心,隨時都抱持著堅強的信念,而且愉快地、像男子漢一樣、毫無愧疚地度過每一天。然后,我們也必須抱著像在一間偉大的教室或道場里的心情來生活。在這座島上生活期間,我希望能很好地給予這些年輕人以指引,也想要聽聽你們三個人的意見,所以才這么早把你們叫醒。”
大副說:“我很了解你的想法,其實我也深有同感。未來,我想成為這間教室的教導員,認真地教導他們。如果每天只是在島上吃海龜和魚,單純為了活著而活著,那跟海豹有什么區別?在島上期間,我們每個人都要活出志氣,努力地學習,將來才能夠成為有用的人才。”
漁業長也說:“我也和船長想的一樣。我以前遭遇過三次大災難,幾乎全是九死一生的場面。我乘的船曾在大風浪之中桅桿折斷,只能在海上漂流;也曾經與其他船只沖撞,因而沉沒。在千島的時候,我們的船還曾經擱淺在暗礁上。每一次都吃足了苦頭,不過我也從中領悟到很多事情,這些都成了珍貴的學問。還不知道要在這里待多久,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希望對這些年輕人有所幫助。”
最后一個發言的水手長先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之后才開始說道:“我對學問雖然一無所知,不過好幾次遇到命在旦夕的時刻,最后都平安度過了。雖然其中的道理我不太懂,但這世上發生的事,總是有辦法解決的。只要在這座無人島上活下去,我們一定能獲救的。我會鼓勵年輕人不要喪志,無論遇到多么艱難痛苦的事情,每天也都要懷抱著對未來的期待,愉快地過日子。我也會站在最前面,只要有勞力和本領用得上的地方,我都愿意努力。”
他說的話十分誠懇。對他平日性格十分了解的我聽了之后感動不已。
在如今這種處境,能得到他們三位真誠的支持,我由衷地覺得感激。
三個人的話為我的內心奠定了基石,也決定了我們該走的道路。等我們四個人站起來時,東方的海平面已經逐漸明亮,海鳥在頭頂上飛翔、鳴叫。
我在心里發誓,從這一刻開始,無論發生什么事,都絕對不生氣,也絕對不責備人、罵人,因為我要讓大家隨時都能保持愉快的心情,而責罵只會成為阻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