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濱州地方志列女傳人物群體分析

貞節觀念是列女現象長期存在的思想基礎，理清它的發展脈絡對于研究山東濱州地方志中的列女現象有著非常大的幫助。隨著社會史的興起和發展，新理念的融入與運用，在區域史研究成為熱點之時，對列女的研究也側重于從區域角度入手，進行分時段、區域性的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大多數學者將研究重點放在明清婦女的貞節觀念、婦女地位、貞節教育和節烈旌表制度等方面，以濱州地方志列女傳為中心的列女群體的微觀研究成果尚不多見。以清代濱州列女為研究對象，對列女的人數進行統計，分析其守節方式及其成因，對我們深入了解清代濱州地區婦女的生活境遇，重新審視古代婦女生活有著重要意義。

一、清代濱州地方志中列女的類型

自劉向作《列女傳》將曾經被漠視的女子群體納入史書之后，女子便成為統治階級加強統治而進行思想宣傳的載體，雖然各個朝代的《列女傳》甄選列女的標準不盡相同，但都是在劉向將列女分為七類的基礎上進行了細微的調整，逐步偏向于忠孝節義的女子。清代濱州地方志中記載的大多就是這種女子，根據咸豐《武定府志》的記載，濱州地區列女人數統計如下：

（一）節婦

自先秦開始，對女子道德行為的界定就已經用貞節作為標準。如“恒其德貞，婦人吉”。丈夫的去世，是對女子貞節的考驗，古人認為女子應該“一醮不改，夫死不嫁”。他們便給予這類忠貞守節的女子以“節婦”的稱謂，后來泛指在古代丈夫去世后，堅心為夫守節、誓死不嫁的婦女。據清代濱州地方志的記載，節婦的人數在列女總數中約占92.3%。如“王氏，杜世錫妻，年二十六歲而寡，家貧無子，苦節四十余年”。短短二十幾個字概括了王氏的一生，然而節婦們生活的艱辛并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的。再如“馮氏，萬邦喜妻，年二十二夫亡，遺一女貧無立錐地，日夜紡織以養其姑，七十二歲而終”，“張氏，庠生李琦妻，早寡，撫幼子學泗，娶范氏，未百日而學泗亡，立族侄為嗣，姑媳相依，苦守不渝”。馮氏和張氏的生活可以說是很多節婦生活的縮影，年輕喪夫，既要侍奉翁姑，又要撫育兒女，如若家庭貧困，還須為生活奔波。

（二）烈婦

烈婦是指已經結婚的女子為了表明心跡選擇以死保節。烈婦的成因主要有二：一是婦女為了表明自己的心跡，在丈夫死后殉夫。如“司氏，韓文友妻，于歸三月而夫亡，自縊殉節”，“張氏，無棣縣張瑤卿之姊，朱崇照之妻也，二十歲夫故，縊死身亡”。女子殉夫有自己的主觀愿望，帶有主動性。二是外在因素的影響，如“夏氏，張中運妻，年二十三，家貧挑菜于野，惡少安英挾刀逼之，氏怒罵不從，遂被殺”。夏氏抵抗惡少的行為已造成了悲慘的結局，而她之所以反抗是因為保持貞節而不愿意茍活。夏氏的例子是清代受害者的代表，并不是個案。除了惡少的擾亂，賊寇的入侵也成為烈婦產生的原因之一。如“董氏，范修敬妻。同治七年（1868年），逆匪入境，氏夫御賊身亡，氏攜幼子同興投井自盡”，“李氏，范象乾次子如春之妻，于歸逾年而寡。同治七年（1868年），捻逆入境，適氏以母疾歸省，賊至，投井身亡”。

（三）貞女

貞女主要是未婚守貞或未婚夫死而矢志守貞或自殺的女子，有貞節女、貞烈女、貞孝女。貞節女是與夫家訂婚或者是尚未結婚，未婚夫死后在自己家或未婚夫家守節的女性，如“孟氏，韓章所聘妻。章為弟子員，以浴于池溺死。孟年十六，在室，聞之，痛苦而絕，因送葬歸韓守制”。再如“程氏，尹二妻，尚未婚配，年十四夫歿，氏奔喪夫家守節，壽八十三歲”。貞孝女是為了孝順母親而終身不嫁，或者是父母去世之后代替父母撫養弟妹的責任，如郭氏女“矢志不嫁，奉養雙親”，“趙氏女，其夫興與其母相繼而沒，遺弟三人，二尚幼，一在襁褓，女從及笄，決志不適人，勤力紡織，贍養三弟，后皆成立，女竟以其終身”。貞烈女是為了保持貞節而死亡的未婚女子，她們或自殺，或因反抗暴徒而死，或因遇到流賊而被殺。如“李臻女，未適人，嘉慶七年（1802年）鳳朝文變，恐為亂賊所玷，自縊”，“王三進養女，惡少慕其姿，欲污之不可，捧之又不從，不移時死”。與節婦相比，貞節女與貞烈女的守節年齡相對較小，而且她們沒有結婚，沒有子女，生活更加孤獨。

二、清代濱州地方志中列女產生的原因

在中國古代社會中，貞節觀念一直是影響婦女生活的重要因素，明清時期對貞節觀的要求更是達到頂峰。列女群體的出現，究其原因有三：一是宋明理學對貞節觀的提倡和漢人對此的認同；二是清朝統治者對貞節制度的支持；三是濱州地區的文化氛圍與經濟發展對列女群體的影響。

（一）宋明理學對貞節觀的提倡

清王朝作為封建社會最后一個王朝，專制集權發展到頂峰。其推崇程朱理學在國家力量的推動下迅速蔓延，使理學提倡的“三從四德”深入人心，對社會風俗產生重要的影響。所謂“三從”，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所謂“四德”，即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人們將其作為婦女的行為準則，使清代婦女在思想和行為上受到的束縛比過去更加嚴緊。封建禮教剝奪了婦女的各種權利，這些封建倫理綱常重新構建了婦女生活的規則。“三從四德”的程朱理學在婦女的思想及潛意識中起了熏陶作用。社會一致達成共識，寡婦再嫁者就會低人一等，會被族人瞧不起，族人認為她玷污了門風，會受到各種侮辱，甚至死后也會受到“再嫁婦”名稱的困擾。而守節者卻會受到族人的尊敬甚至物資資助，這一社會風氣也助長了婦女守節的習俗。

（二）統治者對貞節制度的支持

1.旌表制度的完善

清朝守節婦女人數劇增的一個原因是清代的旌表制度漸趨完善。統治者動員一切力量，樹立貞節的標兵。有清一代，由朝廷旌表的節婦、烈婦、貞婦人數高達百萬以上，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至于夠格而因故未得旌表者，當更多于受旌者。旌表的婦女多為節婦、貞女和烈婦。康熙六年（1667年）旌表節婦的規定與元、明兩代一致，寡婦守節20年，即可受到旌表。雍正元年（1723年）又補充規定守節如果過了40歲卻未到50歲而去世的、守節15年以上的人也可以一塊受到旌表。道光四年（1824年）又改為寡婦守節10年去世，加以旌表。同治七年（1868年）又進一步把死去寡婦的守節年限縮短為6年。清政府對于受表彰的貞節婦女的守節年限呈現縮短的趨勢，可以在相對較短的守寡時間后受到政府的表彰，在某種程度上增強了守節婦女的守節信心。

政府表彰是貞節婦女最好的精神食糧，各種獎項和旌表成為守節婦女及其家族的極高榮譽，在物質利益和精神獎賞的雙重作用下，越來越多的婦女投入到守節行列。

2.婦女改嫁阻力大

婦女改嫁的阻力重重，國法、族規、家規都對改嫁婦女的經濟及人身權利進行了相應限制。《大清律·戶律》規定：“改嫁者，夫家財產及原有妝奩，并聽前夫之家為主。”除經濟、財產限制外，還有四種禁錮措施：（1）命婦不許再嫁；（2）在居父母喪和夫喪期間不許再嫁；（3）父母在囚禁期間不許再嫁；（4）沒有離婚者不許再嫁。據蔡尚思等著的《中國禮教思想史》中所記載，《曹月川先生集》中有《家規輯略》一篇，對所謂“女子犯淫狎者”，有十分嚴厲的處罰規定，給她刀、繩子，“閉于年驢房”，讓她自己去死；或者趕出家門，叫作“放絕”，還要在“宗圖上削其名”，死后也不許入祠堂。所謂的“犯淫狎”，卻不處置男子，僅處置女子，這是極大的不公。朝廷有法律，社會有輿論，家族有家規，一律都是要求女子要守節，要從一而終，這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了婦女的守節。

（三）濱州地區文化氛圍與經濟發展對列女群體的影響

明清時期列女產生的兩大特點：一是普遍性，遍及全國各地；二是地域性，各地區又有所不同。列女群體的產生與當地的文化氛圍和經濟發展有著密切的關系。

1.文化教育

隨著程朱理學影響的深入，封建專制統治的加強，在學校教育中，清政府灌輸理學思想，非常重視正學教育，培養切實奉行程朱理學的人才。尤其到了明清，區內各縣普遍設立書院、縣學，民間設立了很多義學、私塾等，培養出大量的人才。以無棣為例，自唐至清，考中進士者54人，僅明清兩代就有51人。學術研究、文化創作的活躍使濱州地區涌現出一批文化望族，如濱城杜氏、海豐吳氏、惠民李氏、魏氏家族等。這些家族之所以能夠經歷百年而長久不衰，除了世代當官之外，更重要的是傳承家族文化。正如錢穆先生所說：“一個大門第，絕非全賴于外在之權勢與財力，而能保泰盈持達于數百年之久；更非清虛與奢汰，所能使閨門雍穆，子弟循謹，維護此門戶于不衰。當時極重家教門風，孝弟婦德，皆從兩漢儒學傳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濱州杜氏家族。

杜家在晚清提倡女子受教育，杜家人認為，女兒是未來家庭的主事人，作為母親。因此，教育好女兒，關系著另外一個家庭的命運。杜受田的父親杜堮曾著文論述過對女孩子的教育，他在《石畫龕》中說：“世俗謂女為他家人，故多不教，此大惑也。唯其為他家人，尤不可不教，且視教子尤急焉。”

2.經濟形態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無論節婦們扮演生活中的哪一個角色，都要有強大的經濟來支撐，這是節孝婦們能夠保持節操幾十年的必要條件。濱州地區地形多以平原為主，加之古代重農抑商觀念的影響，故而農業生產生活在該地占有重要的地位。農業收入是家庭生活的主要來源，男子又承擔主要的農業勞動，一旦男子逝世，家庭日常生活無法正常維持，這便是節婦們面臨的難題。

濱州地區的節孝婦女為了擺脫貧困局面，往往采取多種措施。紡織業在濱州的手工業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在清代紡織技術更是得到了充足的發展，加之該區盛產棉花，使紡織業日趨繁榮。為維持生計，補貼家用，節孝婦女們努力紡織，如“李氏，大學士之芳妹，年十八適生員傅作數載，夫亡無子女，貞節自守，勤織纴奉舅姑，夫有幼弟，撫養教誨”，“孟氏，魏吁妻，年二十一夫亡，遺子繼殤，誓不更適，晝夜紡織以供甘旨，守節五十余年”。類似的例子舉不勝舉，紡織是列女非常重要的一個生活保障，并以此來侍奉翁姑，撫養孩子，為夫守節。

除了紡織以外，女工也是婦女們的必修課，被認為是女子素養的標準之一，卻也是女子們喪夫之后的重要生活來源。因此，在很多史籍對列女的記載中，許多節婦是借助女工來維持家庭的開支。如“陳氏，楊允公妻，年末三十而寡，子女俱無，貧無所仰日，事女工以養舅姑，姑先卒，舅老病，事之甚謹，乾隆九年旌表。”，“丁氏，韓漸東妻，于生八月夫亡，氏年二十五，時當久旱，人相食日夜憂勞，養姑撫子，婚葬飲食之費盡出女工，苦節四十余年”。雖然節婦們的勞作不能使家庭變得富裕，卻保證了家庭的基本溫飽。

三、清代濱州地方志中列女的美好品德對現代社會的影響

明清時期婦女貞節觀念的強化，如同一道道無形的絞索，使得中國的女性在重重壓制之下，含淚守節，俯首受辱，把自己緊緊封閉起來，一切唯貞節最重，這是不好的一方面，但其保留下來的良好品德仍對現代構建和諧社會或有借鑒意義。作為后人，要辯證地看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發揚其積極的部分。

首先，節婦們苦志守節，侍奉翁姑所體現的孝道對現代社會具有借鑒意義。自古以來，孝道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美德，踐行孝道，可以長幼有序，規范人倫秩序，促進家庭和睦。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穩定則社會穩定，家庭不穩定則社會不穩定。在構建和諧社會的今天，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親老、敬老、養老的傳統美德，對于家庭道德的形成，創造良好的社會風尚，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尤其是在現代社會中，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出現大量的獨生子女，在國家社會保障制度不完善的情況下，社會養老的全面實施尚有一定難度。隨著中國老齡化的日益嚴重，弘揚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孝道精神，使老有所養、老有所依，對于穩定社會秩序及構建和諧社會具有深遠的意義。

其次，列女們遵循的貞節觀念有利于現代婚姻的穩定，促進社會的和諧。婚姻生活是每個人追求幸福生活的主要內容之一，而男女婚姻生活幸福美滿的根本是彼此之間的忠貞不二。因此，夫妻彼此的忠貞成為家庭美德建設的核心。夫妻和睦、關系融洽、彼此忠貞，婚姻就會幸福，家庭就會穩定和諧。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確立與發展，自由、平等、民主、博愛、人權、個性等觀念深入人心，人們自由選擇的機會空前增多，選擇權利空前增大，同時人們的責任意識也應逐漸強化。夫妻雙方承擔著共同的責任就是對愛情、對家庭的專一和忠貞，從而有利于婚姻的穩定，對于構建和諧社會有深遠的影響。

再次，列女們對族人的救濟幫助體現出的和諧鄰里關系對構建現代和諧社會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人們越來越意識到良好的鄰里關系的重要性，尤其是對孩子的身心健康。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個講究公德、遵守法律的社會中，以互幫互助、互諒互解的態度來處理鄰里關系，孩子們從小就會受到正面的教化，健康快樂地成長。“遠親不如近鄰”是對鄰里關系的一個更準確的闡釋，鄰里之間應該互相幫助、彼此照應。更重要的是，良好的鄰里關系，有助于提高人們團結友愛的意識，形成和諧共處的社會氛圍，從而帶動全社會道德文明水平的提高。

最后，節婦們重視孩子教育，提高孩子們的自身素質對現代家庭教育有著重要的影響。隨著現代社會對人全面發展的要求，使家長們意識到孩子教育的重要性。家庭教育對孩子起著非常關鍵的作用，家長是兒女的第一任教師，更是終身教師。家庭是人生第一課堂，更是終身的學堂。家長的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孩子的思想，所以從小要注重對孩子的教育，傳授積極的、向上的知識，使孩子們沿著正確的方向發展，提升自身素質，能夠學以致用，成為國家的有用之人。在現代信息技術快速發展中，重視對孩子的教育，跟上時代的步伐，對穩定社會秩序，開展德育活動，對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具有重要的意義。

清代是我國帝制的最后一個時期，它繼承了我國傳統社會的諸多特性，因長期的沉淀而變得頑固。婦女守節的觀念得到了全面強化，統治階級為了加強自身的統治，對于廣大守節婦女進行精神方面的獎勵，褒揚節烈婦女的旌表制度達到完善。隨著程朱理學影響的深入，封建專制統治的加強，貞節觀念融入到了民眾的思想觀念中，成為人民必須遵守的道德倫理。

和其他地方一樣，濱州地區列女也被分為節婦、烈婦、貞女等諸多類型。在這些列女的類型中，節婦的數量最多，而且她們守節的年限較長。而在守節的過程中，她們經歷了難以想象的磨難，但是無論經歷怎樣的磨難都沒有摧毀她們的意志。濱州地方志中的列女，她們自殺殉夫的做法讓人深思，作為后人，要辯證地看待她們的行為。首先，婦女的貞節觀念扼殺了人性，壓抑了她們的一切欲望，一切唯貞節最重，嚴重遏制了女性的個性發展。其次，了解她們的行為事跡，不能一味地批判，也不能把一切罪責都歸結于封建倫理道德，這是一種社會的氛圍，在當時貞節觀念盛行的時代，婦女的行為是相互模仿的，對于她們的行為，我們應站在她們所處的那一時期，考慮當時的社會環境。她們只是遵守當時的統治階層對于她們的教化。節婦列女的行為一旦被統治階層所褒揚，她們就獲得了守節的榮譽，這是她們最高的精神慰藉。總之，不能只看到當時婦女的一些愚昧行為，而更應該結合她們所處的時期，重新審視婦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