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成思危

父親是個慈祥、為他人考慮、智慧、幽默的人。我和哥哥從沒見過他和母親吵架，他也從來沒有嚴厲地批評過我們，他一貫尊重我們對學業、事業、婚姻的選擇。在他病重的日子里，我一直沒有讓他看到我的眼淚，后期為了讓他節省體力，我盡量不和他講話，只是靜靜地坐在他身旁看書、畫畫。他總是帶著歉意地對我、我先生及哥哥說：“你們再坐一會兒‘探父監’就回家吧。”我總是回答他：“我們愿意這樣一直陪著你、看著你。”我把“只要你別離開我們”這后半句話咽到肚子里。我多么希望他能奇跡般地好起來，我可以再與他討論我們所喜歡的音樂、電影、文學作品和最新的科技發展。

平時他很少直接表達對家人的感情，但在他離世的十天前，他艱難地口述了一篇《賢妻贊》：“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三分貢獻，四面周全，五分醫術，六分廚藝，七分孝心，八分自信，九分節儉，十分善良。”這是他對我母親最大的贊揚與感謝。

7月10日早晨，醫生查房時問他有什么感覺，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他說“我累了”。在昏迷前，他沒忘了囑咐我“晚上回家要注意安全”，我告訴他我不回家了，我會一直陪著他。那一夜我和他幾乎沒有合過眼，我看到他在留戀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我們。第二天早上10點他開始昏迷，14個小時后，他走了，我理解他：不能工作，他就不愿茍活，也不愿拖累照顧他的人們。

小時候，我一回家就投入爸爸的懷抱，長大后最愛的也是環抱著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那是我感覺最安全、最幸福的時刻。現在輪到我握著他那瘦弱的、布滿針眼的手，在他耳邊輕聲地說：“爸，你放心地走吧。”

在夢里，我哭著到處找他，這時仿佛聽到他說“小妹不哭”，他用溫暖的手像兒時那樣輕柔地幫我擦掉淚珠，于是我慢慢展開身體，化作一朵碩大的蓮花，托著他升入云端，而他微笑著俯瞰他所熱愛的這片土地與人們……

（摘自《人民周刊》2017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