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年后,我的收入漸漸漲了,便花銀子典了一所房子。
那年的初夏,有一個清早,我去找齊先生商量一點事情。在他的院子里,我看見有幾種牽牛花的顏色非常別致,一種是赭石色,一種是灰色,其他紅、綠、紫等顏色也都有。滿院子里五光十色,真是有趣,看得我的眼睛都花了。
齊先生說:“養得得法,牽牛花的顏色更多。你要是喜歡它的顏色,也可以來養它。這不僅能夠怡情、養性,對你的身體也是有好處的。”我從齊先生那兒回家,就開始研究如何養牽牛花了。
有一次,我正在花堆里細細觀察,一下子就想到我在臺上時頭上戴的翠花、身上穿的行頭常要搭配的顏色。今天對著這么多幅天然的圖案畫,這里面有千變萬化的色彩,告訴我哪幾種顏色配合起來就鮮艷奪目,哪幾種顏色配合起來是素雅大方,哪幾種顏色是不宜配合的。我養牽牛花原本是為了早起,有利于健康,想不到它對我在藝術上的審美有這么多的好處。
從我發現養牽牛花有種種益處后,好些朋友也產生了興致,舒石父、陳嘉梁等陸續加入。各人先是在家里努力改造新的種子,遇到沒看到過的顏色、十分美麗的圖案、特別肥大的花朵,就邀請同好去欣賞、把玩,并且把新種子分送給大家。
我們也常舉行一種不公開的匯展,預先約定一個日子,在這些養花同好的家里輪流舉行。各人挑選馬上就要開的許多盆牽牛花,頭天送到那家去,第二天一清早,一個個懷著愉快的心情來參加盛會,進門就看見廊子底下擺滿了各家的出品。這是多數人花過的心血,里面的好種子比一個人所有的當然要多。
我們還約上幾個不養花的朋友,請他們來充當臨時的評判員。大家送來的花都是混在一起隨便亂擺的,他們也搞不清哪一盆花的主人是誰,倒有點像考試密封卷子,憑著文章定甲乙。有兩次他們指出了幾盆認為最優等的花,都是屬于我的出品,我在旁邊瞧著,真是高興極了。
這些文藝界的前輩們都來自南北不同的省份,所以他們談論起來,就聽到滿屋子里各種官話。回想這種熱鬧的聚會,實在是有趣得很。這里面要數齊先生(齊白石)年紀最大,每逢牽牛花盛開,他總要來欣賞幾回。他的胡子留得長長的,銀須飄逸,站在這色彩繽紛的花叢里面,更顯得白發紅顏相映成趣,我們看了都說這是天然的一幅好圖畫。我們請他畫信箋,他還畫過一張在我那兒看見的牽牛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