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周大約有一兩天會接到父親在早上十點左右打來的電話,我們像英國人一樣,每次談話都是以聊天氣開始。
冬天,他會問“冷嗎”,夏天他會問“熱不熱”,最后定要囑咐一番,“不能晚睡,記得按時吃飯”。我總是飛快地作答,既有不耐煩,又害怕中間出現冷場,以致彼此尷尬。
我與父母的關系在同輩人中算是親密的,只是父親的表達能力差一點,而且彼此的世界越來越疏離,他已經學會對我的生活不置可否,但胸中常常意難平,忍不住向母親吐槽,然后由母親轉達給我。
有時,父母在我們眼中幾乎是奇葩一樣的存在。曾經有一個信奉自由主義的朋友十分鄭重地說:“你們知道嗎?我爹是個老干部。”他當然不會因此跟他爹決裂,過年回家還得硬著頭皮聽他爹侃侃而談。他爹生日,他送了裝滿革命歌曲的錄音帶,他爹很高興。只是他把淘寶上那單交易記錄刪除了,因為每次看到,他都會覺得很尷尬。
我們在父母眼中應該也不讓人省心吧,要么不結婚,要么結了婚卻不要小孩。結婚生小孩是他們那一輩人的信仰,這兩個愿望不被滿足,他們的人生就會不完滿——是的,我們不結婚或者不生小孩會妨礙我們父母的人生滿意度。
在他們眼中,我們總是把時間和錢花在一些“不上進”的事情上,比如亂買東西,有一些不著調的興趣,或者人生態度有問題——反正就是不上進,他們心中一直有一個別人家的孩子。
好在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逃離了父母身邊,我們在大城市工作,把父母留在了老家。代際沖突最厲害的時刻也就發生在春節假期,一周的時間不長,我們還能彼此忍受一下。過年的氛圍似乎也不至于清算兩代人之間的問題,只是偶爾飯桌上酒后吐真言那個環節會令人十分尷尬。
是的,在與父母相處的過程中,尷尬成了一個重要的基調。明明是最親密的人,卻無法確切知道對方是怎么想的,他(她)為什么那么想。彼此都粗暴地堅信對方錯了,卻又懶得去了解錯誤的源頭在哪里。但我們還愛著對方,所以又常常有點兒不忍心。
母親十分擔心我一個人生活。她無力改變現狀,卻又難以接受。我理解她的煎熬。父親比較努力地在維護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隔三岔五地打電話寒暄,但是他大概也會感受到我的漫不經心。
我有以上認知,但依舊我行我素,得感謝父母對我的縱容,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們會如此縱容我。
最近幾年,大概是因為年齡漸長的關系,周圍不靠譜的朋友在父母那兒都逐漸變得靠譜起來。他們開始帶父母出去旅行,雖然一路槽點滿滿,但回來之后還是暗暗下決心:明年要再帶他們出去玩。
一些熱衷于買買買的朋友,在看到好東西時也開始想著“這個我媽沒準喜歡,要帶給她嘗嘗”,或者“我爸穿這個應該會很帥”。
我們與父母或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我們還愛著對方,這種愛是獨一無二的,因此我們能夠在所有的壞狀況之中達成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