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師范大學,山東 曲阜 273165)
【摘要】:青年作家田耳在其長篇小說《夏天糖》中,用亦莊亦諧的文字、多人敘事的手法以及獨特的敘述模式為讀者呈現了三段錯戀,指引著讀者在咬文嚼字的同時,力爭跳出文本的圈子,展開相應的反思與自省。其文本發人深思,催人內省,于平實而不凡的文字中展現作家的力度與責任感。
【關鍵詞】:田耳;錯愛;夏天糖
《夏天糖》本是作家田耳發表在2006年第十一期臺灣《聯合文學》上并獲得第十二屆臺灣聯合文學新人獎的一個短篇小說,但是田耳經過長期沉淀之后在原有基礎上進行改寫,這就是發表在《鐘山》2011年第一期的長篇小說《夏天糖》。將二者稍加對比之后就不難發現,小說篇幅的驟增主要源自大量的社會環境描寫的嵌入,即是圍繞佴城與莞城所引發的諸多事件。但作者在不惜重墨描寫城鄉面貌的同時,卻依舊保留了江標與鈴蘭的錯位之戀(即短篇小說中的小江與蘭蘭),并以此為主線貫穿全篇。田耳在文中搭建了數對戀愛或婚姻關系,其中最經典的當屬江標對鈴蘭的單戀,鈴蘭與顧崖的婚外情以及顧豐年與曾毓婕的黃昏戀。梳理這三段合法抑或非法的愛戀關系便不難發現其中潛藏的一處共同點,即主體所愛對象與現實實在之間存在嚴重偏離,甚至對立。主體僅僅是以虛構的方式將其所傾慕的對象肢解為零散的碎片,按照個人的意愿加以拼湊重組,并一廂情愿地封存于個人的想象空間,從而釀成一段段不切實際的“錯位之戀”。
與作品中其他人物或忙碌躁動,或無所事事相比,江標的生活要務實且平靜得多。沒有前衛的觀念,也沒有時髦的做派,為了補貼家用而跑運輸,在成為商業局的正式工人之后依舊如此,想辦法把自己的妻子從鄉下調進城里,照顧白癡弟弟阿吼,履行著作為丈夫、兄長的職責。但極為吊詭的是,樸實平凡的他卻在做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直在尋找曾經躺在公路上的一個女孩。那時他還相當年輕,在一次跑車的路上,看到一個穿豆綠色衣裳的女孩睡在馬路中央。當他下車把這女孩抱開的時候,那女孩閉著眼睛,穿豆綠色衣裳,臉上有著無比幸福的表情。女孩醒來后,還給他吃了一種叫作“夏天糖”的薄荷糖。這一事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十幾年過去了,他依然用手工打制著女孩給他吃的那種圓圓的“夏天糖”。隨著時間的推移,消失的女孩長大成人后,竟成為混跡色情場所的浪蕩女子,這令他難以接受。在猶疑中去求證浪跡色情場所的鈴蘭是否就是自己曾經遇見過的薄荷糖女孩,成為他人生義務以外最重要的事情。當他證實后,又極力地維護她,與顧崖廝打,把顧崖跟她拍的裸照毀掉,跟招嫖她的同事打架,幫助她離開佴城。當鈴蘭無法改變色情場所那種女孩的浪蕩時,他帶她離開了砂橋,最終讓她穿上豆綠色衣裳,開車從她身上軋了過去......
其實單就事件本身來看,這是一種典型的心理案件。弗洛伊德的人格心理學認為,個體的心靈可分為自我、本我、超我。本我源于本能的沖動,它包括人對自己存在的知覺和欲望的意識,而超我則往往是受到社會文化影響的自我理想的代表。從這個意義上講,這里的本我接近“真實我”,而苛刻的超我則更近乎“理想我”,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童年的小女孩和長大后的鈴蘭其實就如同弗洛伊德所謂的“理想我”和“真實我”。[1]童年小女孩的形象與長大后的鈴蘭格格不入,實際上就是“真實我”的品質在現實環境中不斷顯示出與“理想我”之間的沖突。弗洛伊德認為超我的作用是用來約束自身行為,通過主體自身的攻擊性來起作用。這種攻擊性不是指向外界而是指向自身,轉向內部,形成一種對自我的壓抑。江標一廂情愿地把對鈴蘭的那段遠去的記憶當作一生的摯愛,并不顧現實的變遷而不改初心。他苦口婆心的規勸鈴蘭從良,如騎士般無休止對抗任何想占鈴蘭便宜的人,甚至拋家棄業,帶鈴蘭出游借以了卻積聚內心多年的困惑與苦悶。事實上,他所愛的,絕非眼前的鈴蘭,而是那個躺在草地上向他索要糖果,渾身散發水草味道的純真女孩。當鈴蘭厭棄那路面的骯臟,敷衍的席地而臥并搔首弄姿時,江標方才驚醒的發覺,當年那純真小女孩的形象再也無從找尋:“那時候她很干凈,所以也不覺得馬路臟。現在她覺得馬路臟,要鋪東西。”[2]正因為“理想我”和“現實我”的對立,個體已經分裂成了兩個分裂的人。卡倫·霍尼用“理想化意象”來解釋這一人格的分裂,理想化意象是“自以為是的意象,或者是彼時彼刻他覺得能夠或者應該是的那種意象。”[3]而一個人把自己構思成理想的那種形象,是因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真實形象。霍尼認為,與真正的理想不同,“理想化意象有一種靜止的性質,它不是他必須不斷努力才能接近的目標,而是一個他頂禮膜拜的觀念,真正的理想有能動性,它刺激人去接近它。是促進成長與發展的不可或缺的寶貴力量,而理想化意象只會對成長肯定構成障礙,因為它不是否認缺點便是只會譴責缺點。”[4]童年小女孩的氣息、著裝、動作、甚至是神情成了江標對現在面前這個鈴蘭的想象性的對象,以至于他完全脫離了現實語境中的種種。到最后理想化意象不僅無法彌補或撫平人內心的沖突,反而使人遠離了真實的自我,加劇了“理想我”和“真實我”的分裂。童年含著薄荷糖的小女孩被江標想象成一個“理想化意象”,到小說最后,面對麻木的鈴蘭,江標才近乎絕望的發現這個“理想化意象”的現實不可能性。當江標開車從鈴蘭身上碾壓過去時,“他看見淡綠色的汁液飛濺上來,紛紛揚揚黏在車玻璃上。風一吹,他依稀聞見了那年初夏,那股清涼溫潤的氣味。”[5]
江標一廂情愿的把對鈴蘭的那段遠去的記憶當作一生的摯愛,并不顧現實的語境執迷不悟。而鈴蘭在面對顧崖的時候,也陷入了相似的泥淖。鈴蘭初識顧崖的時候,就被他身上有別于奸商、粗漢的氣質所打動,稱他為“詩人”。出身書香門第的顧崖誠然在文化修養層面高于同行的黎照里等人,展現的舉止也更文雅含蓄,甚至出口便引經據典。可惜,這更多的是一種淺層次的表征。表面看來,顧崖是個有著少許才情的人,但在這少許才情背后隱匿的是一副無異于其他凡俗夫子的肉體凡身。胸無大志、多情,沉溺于聲色犬馬的場所,并且膽怯懦弱,當淫亂不堪的一幕被未婚妻發現時,他表現得還不如一個妓女得體,沒有一點擔當。鈴蘭眼中的“詩人”,既無法給她物質上的富足,也無法給她感情上的歸屬,而她偏偏被想象中的“詩人”氣質所蒙蔽,并錯信不已。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顧豐年與曾毓婕之間,不惑之年的曾阿姨終于走進了婚姻殿堂,并誤以為與顧豐年的結合是幸福生活的開始。當經歷了網戀之后。曾阿姨才發覺顧豐年這位古稀老人無法給她帶來曼妙愛情的享受,她所希冀的,恰恰是自己的丈夫所無法給予的。于是,私奔成了極端而又理所當然的結局。
結語
田耳編制的這三段有些相似的錯戀,似乎不是偶然。他似乎在有意的暗示讀者,愛情需要幻境,但更需要適時的從幻境中抽離,轉而對現實實際深思熟慮,多加留意。片刻的心動更多是感性作用下沖動的結果,缺乏深度的思考與探析,僅僅依據沖動的產物來下定論未免有失偏頗,有時,甚至會導向荒謬的錯戀。在某種意義上,從愛情到婚姻之間有一段天然的橋梁,銜接處尤其需要冷靜清醒的判斷來做潤滑劑。“這就是‘夏天糖’提醒人們在吮吸著火熱生活之甜時更應有著薄荷般清醒的象征意蘊所在。”[6]
參考文獻:
[1]林鐵.童年的精神分析——論田耳的小說[J].內蒙古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2)
[2][5]田耳.夏天糖[M].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331)
[3][4][美]卡倫·霍尼.我們內心的沖突[M].王作虹,議.貴陽:貴陽人民出版社,1990
[6]龍永干.城市化進程中草根生存的直面與憂思[J].名作欣賞,201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