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笑了

去醫院體檢，醫生說我有些貧血，平時該多吃些棗。我覺得他說得不準，他一定不知道我騎在棗樹上的童年。

差不多從記事起，我就住在姥姥家。姥姥的院里有兩棵棗樹，樹干低矮，但結的棗非常多。棗子熟了，我常拿板凳卡在樹枝上，坐在樹枝上吃。每每家里來客人，姥姥就拿著籃子站在樹下讓我扔棗。

再大一點，我有了自行車。從縣城到鄉下的那十多里路，我每隔一兩個星期就會騎一次。我拿上父母給的錢，買些葡萄干、香蕉、柿餅和芝麻糕等姥姥愛吃的零食，再批發一箱方便面和火腿腸等捎給姥爺，余下的錢就送到他倆手上。姥姥幾乎從不在我手里接錢，每次我給她，她都掖回我兜里。她總說錢夠用，讓我拿著花。我再悄悄地把錢壓在她的抽屜底。我是她帶大的，知道她放錢的地方。我繞著家再轉一圈，看什么東西缺了，就到集市上補齊。

姥姥喜歡打牌，喜歡到沒怎么拒過牌局，但談不上有牌品，輸贏決定了她的情緒，情緒又直接掛在她臉上。我不喜歡她打牌，她去別人家打，我就半晌見不著她；別人來家里打，我又覺得亂哄哄的。可能是坐久了吧，姥姥開始腰疼，慢慢變得打一圈牌都難以堅持。那個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去姥姥家。鄰居大娘找姥姥打牌，她開心地從椅子上起身，表情抽搐了一下，又緩緩坐下，說不打了，以后都不打了，打不動了。

那是個悲傷的下午，姥姥坐在我旁邊，像一只快要風干的瘦綿羊，眼神祥和，里面看不到一絲欲望。她那雙看著無力的手曾無數次徹夜幫我搖著蒲扇，驅趕蚊蟲，她孱弱的懷抱曾給了我童年里所有的勇氣和溫暖。我握著她的手，靜靜地坐在她旁邊，輕輕親吻她布滿皺紋的臉。70歲時我親她，她推搡：“多大個孩子啦，你羞不羞？”80歲時我親她，她笑了，溫暖地笑著。

（摘自《愿無歲月可回頭》北京聯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