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豐乳肥臀》中的“長篇情懷”與“大悲憫”情懷

摘 要：《豐乳肥臀》是莫言的一部深沉力作，小說以小見大，以一個由眾多兒女組成的龐大家族的遭遇和變遷來呈現大的民族歷史。莫言用他深沉的“長篇情懷”、真形象的刻畫和真感情的表述，傳達了關注人性的深層意蘊以及超越善惡與對立的，演繹出一部形象鮮明、意蘊崇高的長篇悲劇文學。

關鍵詞：《豐乳肥臀》 長篇情懷 苦難 悲憫

《豐乳肥臀》是莫言繼《紅高粱家族》之后的又一部深沉力作。作品面世后，雖然輿論爭議之聲不斷，但無論如何，作品本身卻傳達給我們一種“拷問靈魂的深度和力度”的震撼與對原始生命的一種敬畏。這部小說與莫言早期的作品有所不同，本書的主人公上官金童不再是一個強者或英雄，而是一個執著于女性乳房的畸形。因而，這部作品通過一群女人荒唐的、嬉笑怒罵的浮生延展開來。上官家的女人們鮮活地躍然紙上，她們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經歷、不同的立場發出不同的聲音，在給她們的母親帶來無盡的災難的同時，演繹著自己悲苦的人生，交織出一部氣勢宏大、情感厚重、意蘊崇高的長篇悲歌。

一、《豐乳肥臀》之長

《豐乳肥臀》是莫言滿含“長篇情懷”的一部長篇力作。長篇小說區別中篇、短篇小說的重要特征就在于一個“長”字。沒有篇幅的長度就沒有恢弘的氣勢，沒有篇幅的長度就沒有小說的縱深；沒有篇幅的長度，就沒有噴薄而深沉的情感。

（一）悠長悲憫的情懷 正如莫言所說：“沒有二十萬字以上的篇幅，長篇小說就缺少應有的威嚴。”{1}但是長篇小說之長并不是簡單的字數累積，而是要擁有“長篇情懷”，“長篇胸懷者，胸中有大溝壑、大山脈、大氣象之謂也。要有粗糲 蕩之氣，要有容納百川之涵。所謂大家之手筆，正是胸中之大丘壑、大山脈、大氣象的外在表現也。大苦悶、大悲憫、大抱負、天馬行空般的大精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大感悟。”{2}長篇胸懷是關乎作品成敗的關鍵因素，沒有外在大氣象的營造和內在大苦悶、大悲憫、大抱負和大感悟的支撐，就很難寫出有血有肉的長篇小說，這是莫言長篇小說的創作理念。《豐乳肥臀》就很好地闡釋了作者的長篇情懷。作者以一個兒子的口吻訴說了母親綿長、悲苦的一生，這個母親是具象的，也是廣義的。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們會感覺此母親即為天下的“大母親”，是大苦悶、大悲憫、大抱負和大感悟基礎上的靈魂形象；所要表現的愛是一種超越了個體的綿延磅礴之愛、厚重深沉之愛。

（二）綿綿無盡的苦難 母親上官呂璇是所有苦難的親歷者、見證者。文學史上苦難的形象有很多，但是像上官家歷經三代苦難，苦難程度如此之大，苦難時間如此之長的卻很鮮見。從上官呂璇被迫外出“接種”開始到上官來弟的失夫、失身、被槍決，到上官招弟的中彈身亡，到上官領弟精神錯亂葬身懸崖，到上官盼第的自殺身亡，到上官念弟與丈夫的同歸于盡，到上官求弟生食豆餅脹死，到上官玉女的投河自盡，到上官金童精神、肉體的雙重殘疾，到沙棗花的跳樓殉情，到鸚鵡韓被判入獄，到魯勝利的被判死刑，到司馬糧的不知所終的逃匿，到司馬鳳、司馬凰被無辜槍斃，到大啞、二啞被飛機炸彈炸死……一家三代均遭受了不可逆轉的苦難。莫言似乎將所有的苦難都加在這個大家庭中，倫理的、政治的、人性的矛盾在這里集中、碰撞、加深，使得這三代人空前的苦難成為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直接動力。這無盡的苦難在長達百年的歲月中洶涌地蔓延開來，將這悲涼厚重而深沉命運撕扯得面目全非。

二、《豐乳肥臀》之真

高爾基說：“文學是巨大而又重要的事業，它是建立在真實上面的，而且在與它有關的一切方面，要的就是真實！”{3}“真”是文學審美價值存在的基礎，只有“真”的作品，才能夠說服人、打動人、感染人。《豐乳肥臀》依靠真形象與真感情，以真實、自然、正確和切實去感染讀者。

（一）真形象 莫言小說中有大量的人物原型，比如《紅高粱家族》中的奶奶，《蛙》中的姑姑。同樣在《豐乳肥臀》這部小說中，莫言也大量使用生活中的人物原型。莫言說：“在《豐乳肥臀》這本書里，我肆無忌憚地使用了與我母親的親身經歷有關的素材……但這本書，實際上是獻給天下母親的。”④小說中的母親，是一個“真”母親，一方面寫作的原型來自于作者的母親，很多的寫作素材都可以直接在自己母親身上來找尋；另一方面，這個母親不是神壇上閃閃發光的圣母形象，而是一個真正的母親，她質樸、沉著、堅忍、倔強，甚至自私自利，所以我們感受到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母親形象，在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的基礎上，莫言實現一個自我超越，把人物寫得真，寫得實，寫得血肉豐滿，寫得似曾相識，給讀者一種渾然天成的親近感。比如，當上官來弟逃婚后，大啞三兄弟扛著大刀到來到上官家的院子里耀武揚威，把上官家變成兔子的碎尸場的時候，母親是沉著的，“她的神情安詳得宛如一只懷孕的母兔……母親捧著粥，淺淺地笑著……”⑤母親還是一個自私的人，為了能夠使她唯一的兒子走出陰影，她不惜引導、慫恿他去和老金通奸，等等。

（二）真感情 在文學的世界里，善惡的表現和評判常常伴隨著強烈的情感體驗，而情感是文學創作的直接動力，是否具有真感情，是用來判斷作品是否成功的一個關鍵性因素。《豐乳肥臀》這部小說雖然長達五十多萬字，但莫言只用了八十三天就完成了初稿。可見，莫言在創作之前，對作品的建構、人物的塑造、情節的設計已爛熟于心，寫作時洶涌的真感情噴薄而出，一氣呵成。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讀者被不停地被作者流露的真感情打動著：為主人公上官金童的“雙重殘疾”而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為“母親”的執著、堅強、倔強的性格而感動，為上官玉女的悲情懂事而憐憫，為上官想弟的裸體控訴而憤恨，為上官盼弟和魯勝利的虛偽而厭惡……這些情感是那么的自然純真，這正是具有真感情作品的藝術魅力。

三、《豐乳肥臀》之深

《豐乳肥臀》是莫言爭議性比較大的一部小說，作品面世后毀譽參半，一時間將莫言推到風口浪尖，但是正如莫言所坦誠的：“我的心里，始終堅信我寫得是一部嚴肅的作品。”⑥認真閱讀后，我們會發現《豐乳肥臀》是一部異常厚重的小說，與同時代的其他作家相比，莫言的作品意蘊更深、更有“歷史感”。

（一）關注人性的深意蘊 優秀的作品不止于對文學言語層面與形象層面的抒寫，文學意蘊層面所揭示出的歷史內容、哲學意味與審美意蘊才是作品最優秀的品質，所有這些都與文學的人本主義特質是分不開的，即作家要始終牢記文學是人學，是寫人的、寫給人看的。莫言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接受媒體采訪中說：“我一直是站在人的角度上，立足于寫人，我想這樣的作品就超越了地區和種族的、族群的局限。”⑦《豐乳肥臀》中的“母親”，是更具代表性的、超越了某些畛域的“母親”，他把九個孩子置于“母親”的“豐乳”之下。這些女兒長大后，連同他們的丈夫，給“母親”的只有無窮盡的災難和痛苦。作者把“母親”描繪成一位承載苦難的民間圣母，通過對母親苦難經歷的描寫去透視社會、透視歷史，作品本身蘊含了作家對生命、母親、社會和歷史的深沉思考和探索。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正是這種大視野和大境界成就了莫言，成就了一位立足于人的歷史言說者。

（二）突破善惡二元對立的大悲憫 悲憫，是指對正在遭受苦難的人或物的一種憐憫、一種憐愛等的情感體驗。莫言的悲憫是突破善惡二元對立的“大悲憫”。莫言認為，悲憫并不回避罪惡和骯臟，“站在高一點的角度往下看，好人和壞人都是可憐的人。小悲憫只同情好人，大悲憫不但同情好人，而且同情惡人”⑧。所以悲憫是沒有畛域的，在好與壞之間不存在絕對的界限。真正的悲憫是一種大情懷，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同身受，而不是建立在意識形態之上的價值判斷。

在《豐乳肥臀》的世界里，沒的善與惡、正與邪的直接對立與矛盾。《豐乳肥臀》里的司馬庫和《紅高粱家族》中的余占鰲一樣，是一個一身匪氣的人。他是高密東北鄉的大地主，是抗日別動大隊司令，是還鄉團。這個看似人民公敵的人，人們卻不討厭他，他有血有肉，有情有義，在“母親”眼里他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男人。莫言很喜歡這個人物，在小說中他借“母親”的行動和“母親”的言語，不止一次地對司馬庫進行了褒揚。這種褒揚是基于人性及人生際遇的基礎上來贊頌的，因此，對于司馬庫我們不能用階級標準去衡量他，而只能從最真實的人性的角度上去評判。

總之，莫言將自己的創作理念隱藏在《豐乳肥臀》這一淺直的書名之下，通過對眾多悲苦的女性形象的刻畫，演繹著歷史的、人性的悲歌，很好地闡釋了小說創作的長度、純度和深度。

{1}{2}⑧ 莫言：《捍衛長篇小說的尊嚴——代序言》，《豐乳肥臀》，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第2頁，第2頁。

{3} 高爾基：《給安·葉·托勃羅伏爾斯基》，《文學書簡（上卷）》，曹葆華、渠建明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217頁。

④ 莫言：《莫言談創作：親人是小說原型〈豐乳肥臀〉獻母親》，人民網[引用日期2017-09-15]

⑤ 莫言：《豐乳肥臀》，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89頁。

⑥ 莫言：《我堅信我寫的是一部嚴肅作品——〈豐乳肥臀〉修訂本后記》，《讀藥》第88期：《豐乳肥臀》，鳳凰網[引用日期2017-9-15]

⑦ 莫言：《我一直站在人的角度上寫人》，《讀藥》第88期：《豐乳肥臀》，鳳凰網[引用日期2017-9-15]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文氣論與當代文藝批評”（項目編號：2016-ZD-008）的階段性成果

作 者：劉延福，文學博士，河南理工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古典文理與美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