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非常重視對色彩的理解和把握,他的每一幅畫都重視色與形的關系以及色彩與主題的關系,使色彩的運用服從主題思想和內容要求,達到以形寫神,以色彰神,形、色、神渾然一體的藝術效果。
20世紀初,林風眠、徐悲鴻、劉海粟等青年知識分子公費或自費出國學習西方油畫,并于“五四運動”前后分批回國,開設學校,舉辦畫展,油畫從此在中國落地生根。近一個世紀以來,無數畫家從中國的社會現實和文化傳統出發,根據中國人的審美觀念對油畫進行學習和改造,先后出現了“古典性寫實”、“表現性寫實”、“超級寫實”、“夢幻性寫實”以及介于寫實具象與抽象之間的“意象油畫”等不同的繪畫觀念和形式語言。探索者的目的在于使油畫這一源自西方的畫種適合中國人的審美情趣,從而藝術地表現中國的自然風光、社會發展以及中國人的精神風貌和精神追求,創作出中國人自己的油畫。這些探索至今仍在延續,軍旅畫家陳江就是這探索大軍中的一員。
陳江自幼癡迷繪畫,家鄉四川古藺的赤水河便是他心中最美的畫卷。他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用畫筆描繪赤水河的迷人風光和發生在河邊的動人故事。陳江母親是鄉里遠近聞名的裁縫,從小培養他量體裁衣和做工精細的匠心。父親是一位多才多藝的鄉鎮文化站長,給了他藝術的基因與擔當。由于家境不算富裕,他實現夢想的道路一直非常坎坷。為了買畫畫用的筆和紙,他常常將別人丟棄的廢牙膏皮和廢電池撿回去變賣。每逢趕集,他便和小伙伴們擔來山泉水加入糖精賣給路人換零錢。中學時,他一日三餐稀飯饅頭,十天半月不買一份菜,節省生活費購買紙和筆。有一年,父親在朋友處帶回一本徐悲鴻的《奔馬圖》舊掛歷,他如獲至寶,反復臨摹,最后竟能將掛歷上的圖畫全部背臨。由于有一定的繪畫基礎,同學們經常請他在作業本上作畫留念。高中畢業時,他利用暑假教室空閑時機舉辦“陳江繪畫雕塑展”,在縣城引起不小的轟動。
1988年,陳江高中畢業報考四川美術學院落榜。當他聽說當兵也能繼續考取美術院校時,便毅然應征入伍到彩云之南的文山。火熱的軍營生活使他內心充滿激情,每天起床號未響,他就爬出被窩跑五公里。他的單雙杠、隊列、戰術動作等軍事訓練成績在新兵營中比較突出,在全團的五公里越野中多次沖在前面。盡管訓練強度很大,但農村孩子習慣了吃苦,一點也不覺得辛苦。訓練之余,他用畫筆熱情謳歌軍營生活,新兵訓練3個月,他畫了近千幅速寫、數十幅油畫人物寫生,還為連隊辦了多期黑板報。他后來和朋友交流時說:“部隊吃得飽、穿得暖,學習訓練之余,還能畫畫。我感到這就是我要的生活,我的人生一下變了,前途一片光明。”1990年,他以戰士身份如愿以償考取四川美術學院油畫系,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夢想。
陳江主攻油畫,兼及水彩畫、水粉畫、丙烯畫和國畫。無論以何種表現形式為載體,他的作品重點反映的都是他所熟悉并付出深深感情的生活。1992年初,他和同學們一起進行畢業創作,眼看截稿日期就要到了,大部分同學的作品都已上光油、裝框,他還沒有動筆。大家私下議論:“當兵的畢不了業了!”他自己內心也很著急,但始終沒有找到滿意的創意。一天,他獨自來到一家小茶館,思緒又一次回到火熱的軍營。駐地文山州的藍天白云和少數民族粉紅翠綠的節日盛裝從腦際一閃而過,繪畫的靈感便如清泉汩汩涌流。他立即飛奔回到學校,拿起畫筆,用20天時間成功創作出《第一顆橄欖》和《三月三》兩幅油畫。這兩件作品源自他最熟悉的邊疆少數民族生活,其中《三月三》以節日盛裝的苗族少女為主體,構圖別出心裁,造型拙樸厚重,筆觸刀劈斧削,色彩層層迭起,洋溢著后印象畫派豐富色彩的無窮美感,充滿中國年畫鮮亮明麗的平面裝飾趣味,同時又不失苗山壯鄉質樸的生活情調。作品將地域性、民族性、時代性與自身鮮明的藝術個性巧妙地結合起來,給人帶來傳統寫實油畫不具備的審美愉悅與享受。其中《第一顆橄欖》被重慶美術館(原四川美術學院陳列館)收藏,油畫《三月三》被香港十三畫廊購藏。當時的班主任馬一平老師講評說:“陳江的特點是愛讀書,在筆的另一端下功夫,有一股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勁頭兒。”
作為軍旅畫家,陳江始終把軍事題材美術創作作為自己的第一責任。畢業回到部隊,他先后創作完成了《老山魂》《毛劉周朱陳鄧接見119團戰士宣傳隊》《渡江戰役》《保衛邊疆、建設邊疆》《勢不可擋》《南國五月》《沉著果敢》《城市月色》等一大批油畫、丙烯畫和宣傳畫。這些作品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熱情謳歌新時期我軍將士枕戈待旦、捍衛和平的憂患意識和使命擔當。油畫《南國五月》截取了汶川抗震救災中戰士汗流浹背舉壺痛飲的精彩瞬間,以體力極限而精神無限的震撼畫面,展現了和平時期人民軍隊一心為民的自覺行動和精神風貌。《城市月色》則將特種部隊大跨度、高難度的反恐夜訓,安排在靜謐安詳的都市夜晚背景下,通過動與靜、虛與實、明與暗、冷與暖的強烈對比,刻畫出人民衛士敏捷矯健、身手不凡的勃勃英姿和保家衛國、捍衛和平的意志力量。這些作品大都入選全國全軍美展,有的永久陳列在他所在部隊的軍史館、榮譽室。
近幾年,陳江對西藏系列軍旅題材的油畫創作傾注了大量心血。《卓拉哨所》《詹娘舍哨所》是其中的代表作。這批作品以灰白黑為主色調,黑灰色的山石,借用國畫斧劈皴法,刻畫世界屋脊高大山脈的冷峻;白色的雪原冰川,描述生命禁區自然環境的嚴酷;大山與雪原腳下,一抹迷彩綠點綴其間,那是邊防戰士衛國戍邊的矯健身影,是綠色生命的美妙綻放,是戰士忠于祖國的豪邁情懷,是人世間最美心靈的真實寫照。這批作品構圖大氣,環境與人物對比強烈,色調冷峻嚴肅,把孤寂的抒情性與少許的神秘感以及蒼涼悠遠的意境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
陳江在用畫筆表現軍旅生活的同時,對社會的發展進步也給予極大關注。他經常身背畫夾,走向廣闊的原野、村莊和都市市民生活,認真觀察沐浴在自然光線中的景物,仔細體味自身對自然物象的觀感,尋求并把握色彩的冷暖變化和相互作用。以看似隨意實則準確的筆法,把變幻不居的光色效果記錄在畫布上,擷取精彩瞬間,留下永恒記憶。2014年到2017年,他分別在大渡河、赤水河、大涼山和陜北等地采風,創作了《山高水長》大渡河寫生系列、《彝海情深》大涼山寫生系列、《赤水回響》赤水河寫生系列、《黃天厚土》陜北寫生系列等一批作品。《陜北春來棗花香》《道孚亞拉雪山》《彝海夕照》《紅軍四渡赤水之二郎灘》等均是其中的佳作。從表現手法上看,這一系列作品,在寫實中吸收了印象派畫法的若干元素,強調構圖的生動性和色彩的豐富性,繪畫語言更具表現力。
色彩是繪畫的重要元素。馬克思曾說:“色彩的感覺是美感的最普及的形式。”陳江非常重視對色彩的理解和把握,他的每一幅畫都重視色與形的關系以及色彩與主題的關系,使色彩的運用服從主題思想和內容要求,達到以形寫神,以色彰神,形、色、神渾然一體的藝術效果。軍旅題材丙烯畫《蘆山地震之穿越金雞峽》,描繪一支專業搶險隊伍挺進地震震中的情景。畫面主色調為青灰色,彰顯強震后高山峽谷的嵯峨與冷峻。而向著災難挺進的救援隊伍則點綴成橘黃色,富于動感的色流使畫面表現非常突出,觀者在接觸畫面的一剎那,便會感受到強震的破壞力與救援隊員勇往直前的頑強意志和義無反顧的犧牲奉獻精神。
年過不惑,陳江在繁忙的軍務之余已創作出數以百計的油畫、水彩畫、丙烯畫作品。然而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幅作品是他感到非常滿意的,因為每一次創作他都力圖最大限度地表達內心對世界萬物的看法和感受。為了這個目標,他常常刻意避開業已成熟的技巧,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在技巧方面的“笨”與“拙”,每幅畫都力圖在“不同”二字上下功夫,找到和別人不一樣的路子和手法。正因為這樣,他的創作過程往往經歷三個階段:開始“慘不忍睹”,慢慢“尚可救藥”,最后“眼前一亮”。開始“慘不忍睹”,是因為他下筆不按常規出牌,用傳統眼光審視就不合規矩;后來“尚可救藥”,是因為觀者慢慢從這種不落俗套的創作中看出些許不同凡響;最后“眼前一亮”,是因為完成的作品與眾不同。他于2014年創作完成的油畫《詹娘舍哨所》,從構圖開始,就不被大家看好。畫到輪廓初具,不少同行認為立意、構圖、色彩以及整個畫面的氣勢尚可;有的勸他就此打住,不要再修改了。但他感到畫面沒有表達出他內心感受到的詹娘舍哨所的高峻挺拔和邊防戰士的精氣神,于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進一步修改,最后加入了風雪肆虐的環境烘托,效果與先前大不一樣。這幅作品和他當年創作的《蘆山地震之穿越金雞峽》一起入選2014年全軍“中國夢·強軍夢”美術作品展。
清初石濤曾言:“筆墨當隨時代。”油畫、丙烯畫創作同樣也應當追尋時代前進的腳步,伴隨時代發展的足音,陳江在這一點上始終是清醒的。他的油畫、丙烯畫創作,內容上關注當代人的情感與生活,技法上不斷進行新的探索。尤其在汲取西方寫實油畫生動造型和豐富色彩的基礎上,不斷摻入中國畫傳統筆墨元素,賦以中國畫傳統的寫意精神,表現中國人的精神風貌與偉大時代的主旋律。他為此不斷挑戰自己,否定自己,不斷變化,不斷創新,不刻意形成某種固定風格,在藝術的“獨木橋”上享受“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折磨和“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2016年以來,他在內容上選擇風景、動物、人物;技法上在傳統水墨、水彩、綜合材料運用中尋找突破的路子,突出毛筆書寫的生動感; 色彩上喜歡補色對比,發揮黑色、金色協調作用。陳江認為:“大象無形,至象無意,以無形寫有形,形勝;以有形寫無形,意勝。”陳江的這些探索引來不少同行的贊許,同時也引發了不少爭議。有人認為,這批作品的抽象畫面使觀者有不知所云之感,色彩的凌亂和規律的背離使畫面缺乏美感,對傳統文化的機械性解讀遠離了經典深刻的內涵等等。然而,無論業內業外如何爭議,陳江在藝術上不知疲倦的探索精神應該受到特別的尊重。探索的過程就是試錯的過程,人類正是在不斷的試錯中走向文明的。
錢來忠老前輩給陳江題寫了“執象而求”四字,可謂意味深長,一方面是錢老給陳江的醍醐灌頂,另一方面也是陳江對自已當下創作狀態的清醒認識。期待陳江先生走出今天“咫尺千里”的局限,迎來明天“千里咫尺”的前景。我相信陳江的探索一定能給藝術的前行留下彌足珍貴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