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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迷路

2017-12-29 00:00:00何濤
科幻世界 2017年10期

人生最重要的兩天,就是你出生的那天和你明白自己為何出生的那天。

——馬克·吐溫

這個莊園讓我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好像有無數(shù)雙冰冷的眼睛無時無刻地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莊園里到處都是監(jiān)控器,還有許多荷槍實彈的保鏢在四處巡視,而且見雇主之前還要接受掃描光線的照射,看來主人真的非常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過這些和我沒關(guān)系,我只是來領(lǐng)取酬金而已。

一位儀態(tài)端莊的女郎在某間陰暗的辦公室里接見了我,她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長長的黑發(fā)直及腰部,用悅耳的嗓音邀請我在她對面就座。她的一舉一動都很符合禮儀,很有大家風度。但我明白,她并不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真正的雇主另有其人。來之前我做了點小小的調(diào)查,我是一名殺手,對雇主的背景總要有所了解才對。

我把一個小巧的記錄儀放在辦公桌上,那是我奉命取回來的東西。長發(fā)女郎收起記錄儀,連上全息電腦檢查了一遍,然后隔著辦公桌推過來一個手提箱。我打開看了看,箱子里一沓沓嶄新的信用幣碼得整整齊齊。數(shù)目不對,比預(yù)定金額多了一倍還不止。

“太多了。”我合上手提箱,又推了回去。女郎臉上綻開了甜甜的笑容,“你的服務(wù)很出色,里面有四分之一是對你的獎勵,另外四分之一,是定金。”

果然如此。我取出一根煙來,點著火默默地抽著。干掉目標后,我偷偷查看過那個記錄儀,上面記載了這個家族的一些事,他們在搞什么我很明白,只是我不明白這些達官貴人為什么會有這么變態(tài)的嗜好。

殺手和雇主之間不應(yīng)該有什么交集,尤其是這種有特殊需求的雇主。彼此了解越少,安全系數(shù)才越高,或許我應(yīng)該拒絕。但是,金額的數(shù)目實在過于誘人。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抬起頭,“說吧,這次要殺掉誰?”

兩個巡夜的警察叼著香煙從我面前經(jīng)過,煙頭的紅光映出他們略顯麻木的面孔。他們不是在盡職,他們只是在工作,僅此而已。我靜靜地待在黑暗里,等著他們漸漸走遠。

貧民區(qū)的夜晚很嘈雜,空氣里還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周圍的民居中不時傳出音樂聲、吵鬧聲、酒醉后的大吼或者哭喊聲,甚至還有做愛的呻吟聲。這城市真是一鍋大雜燴,每個人都在這鍋雜燴湯里起起伏伏,當然,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大都會的貧民區(qū)——我曾經(jīng)拼命想擺脫的泥潭,好吧,也許我從來都不曾離開這里。

每個城市都有類似的區(qū)域,用來收納流浪者、毒品販子、街頭混混、年老色衰的妓女、收入微薄的小職員等等。這兒的夜晚看不到漂亮的三維立體投影,也沒有亮同白晝的霓虹燈,到處都充斥著撲鼻而來的惡臭。這兒是光鮮亮麗的袍子下藏著的虱子,是都市無法根治的惡疾,我不禁皺起了眉。

我穿過街道,微微抬起頭望向前方。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似乎是喝醉了;兩名衣著暴露的妓女站在路燈下,用滿含誘惑的嗓音向我打招呼。我沒有理會他們,徑直穿過街道,走向?qū)γ婺菞澒恰?/p>

目標就住在那棟公寓樓里。我不明白這么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律師怎么會威脅到那個家族,更不明白離開莊園之前為什么又要接受一次掃描光線的照射。和進入莊園時不同,第二次掃描讓我有種輕微的刺痛感。長發(fā)女郎并沒有對此做出解釋,這事讓我感覺有些奇怪。

不過我不應(yīng)該考慮這些。干掉目標,領(lǐng)取酬金,這才是一個殺手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我需要足夠多的錢,才能和過往斷絕一切聯(lián)系。

律師看到我時似乎很驚訝,顯然他沒想到這么晚還會有客戶上門。沒等他詢問來意我就掏出了手槍,隨著“噗噗”兩聲輕響,律師癱倒在了破舊的辦公桌后,鮮血汩汩流淌。我靜靜地站了半分鐘,之后摸出一枚基因炸彈丟在地板上,這玩意兒能抹去痕跡,非常好用。

合上房門,我邁著輕快的步子向電梯間走去,完事了,這次的任務(wù)真的很簡單。可隨著電梯緩緩下降,我心中卻驀然涌出一股不祥之感,任何一個不入流的家伙都能輕而易舉地干掉這名律師,為什么要讓我來做?

帶著疑慮,我走出了公寓樓。大街上依舊很嘈雜,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似乎是喝醉了;兩名衣著暴露的妓女站在路燈下,用滿含誘惑的嗓音向我打招呼。冰冰涼涼的寒氣從心底泛起,不對!這和之前的場景一模一樣!

仿佛突然關(guān)掉了開關(guān),頃刻之間,周圍的人影和喧囂統(tǒng)統(tǒng)消失,街道變得異常安靜。三維立體投影!我中計了,這是一個陷阱!

幾輛警車停在路邊,近二十名身穿防彈衣的警察站在街頭,其中還有幾名機械警員,他們手中的突擊步槍在街燈下反射出陰冷的光芒。

身后,大樓的安全門轟然落下。一名機械警員抬起左臂,模模糊糊的波光以它的身體為圓心向四面八方涌出,它開啟了防暴力場。

似乎有一道電光在我腦海中閃過,我頓時明白了:這是一個圈套,那名律師只不過是一個枉死鬼,他和整件事全無關(guān)系,他不是那個家族的目標,我才是要被清除的對象。

沒有喊話,幾名警察直接舉起了手中的步槍,原本低沉的槍聲在夜晚的街頭聽起來格外響亮。

某人在我殺死上個目標后就設(shè)下了這個圈套,即使我沒看過記錄儀的內(nèi)容也一樣會被清除掉。警察們肯定已經(jīng)被收買了,不然不會直接開槍,他們站的位置很好,封死了我的全部退路,此外還有幾個鋼筋鐵骨的機械警員做幫手,這真是一個完美的陷阱。

我緩緩睜開雙眼。

這里是哪兒?我怎么會赤身裸體的待在這個玻璃罩里?兩眼生花,頭疼欲裂,思維像是半凝固狀的膠凍,只能緩慢而吃力地蠕動。

透過玻璃罩,隱約能看到兩個穿著白色連體隔離衣的男人走來走去。莫非任務(wù)失敗?我被抓了?他們干嗎把我關(guān)進玻璃罩里?兩手空空,沒有任何可用的武器,怎么才能脫身?

兩個人走到玻璃罩前,其中一個手里拿著像是便攜掃描儀之類的玩意兒對著我照了照,他們似乎在交談著什么,但我聽不清楚。玻璃罩打開了,我失去支撐,撲通一聲摔倒在了光滑的地板上。兩個人并沒有扶我起來的意思,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神無動于衷地看著我。

拿著掃描儀那人說:“看來恢復(fù)得還不夠,至少還要再泡十二個小時。”

另一個戴著眼鏡的人聳聳肩,“沒辦法,客戶一直在催呢。”

皮膚濕漉漉的,鼻腔中殘留著一絲辛辣的氣息。莫非我在治療液里浸泡過?我受傷了?這兩個人的話又他媽是什么意思?我想開口說話,張開嘴卻只吐出了一口深綠色的黏液。我好像很久沒吃東西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氣力。

“又吐了,真他媽惡心!快把他綁到手術(shù)臺上去。”兩個人繞開黏液,抓住我的胳膊,粗魯?shù)匕盐覐牡厣献Я似饋怼J中g(shù)臺?他們要對我做什么?我故意裝出一副遲鈍呆滯的模樣,把全身的重量都吊在這兩個人的身上,一邊暗暗察看周圍有沒有可用的武器。

真幸運,這兩個家伙的腰帶上各掛著一根電警棍,伸手可及。我輕輕勾下右邊那人的電警棍,打開開關(guān),沖他微微一笑。那個人愣住了,“我靠,怎么回事?這白癡竟然沖我……”沒等他說完,我抬起手就把電警棍杵進了他的嘴里。那人兩眼翻白,仰面朝天癱倒在了地上。另外那個眼鏡男顯然沒反應(yīng)過來,我轉(zhuǎn)過身,隨手把電警棍戳在了他的右太陽穴上,眼鏡男像吸了“狂搖”一樣劇烈顫抖起來,之后也跟著摔倒在地翻起了白眼。

我丟掉警棍,搖搖晃晃地站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里像是實驗室,有懸浮手術(shù)臺、醫(yī)用器械以及各種電子儀器。從墻上的電子鐘得知,我已經(jīng)昏迷了整整兩個星期。

關(guān)押我的玻璃罩旁還有另外一個玻璃罩,里面滿是深綠色的液體,其中浸泡著一個裸體金發(fā)女郎。看不清她的面孔,從曲線玲瓏的身材和胸前那對豪乳來推斷,她是一位性感美人。按說我應(yīng)該救她出來,可我為什么要那么做呢?救人并不是我的本分,殺人才是。

我是傳奇殺手蘭尼,我的外號叫作“自由人”。

我是怎么被逮住的?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我要去終結(jié)一名律師,任務(wù)還沒有結(jié)束,難道是失手了?那律師的資料我記得很清楚,一個無名小卒。終結(jié)他只是舉手之勞罷了,怎么會失手?

頭又開始疼了,別想那么多了,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保安過來,還是逃出去之后再說,我可不想再次被人抓住。

我的裝備不在這里,應(yīng)該是被搜走了,不過沒關(guān)系,體力恢復(fù)后,我的雙手同樣是足以致命的武器。先倒下那人和我的身材差不多,我剝下他的連體隔離衣給自己套上。旁邊的器械臺上有防護面罩,我順手拿起一個戴在頭上,免得剛出門就被人識破。

推開門,面前是一條短短的走廊,沒有人走動。走廊的盡頭是電梯間,沒有按鍵,只在門邊裝了一臺刷卡器。我用隔離衣上掛著的身份識別卡試了試,門開了。

電梯顯示我在地下三層,我很想看看另外兩層都有些什么,可現(xiàn)在的身體連一個普通保安都打不過,最終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出了電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陰暗的大廳里。幾縷陽光透過旋轉(zhuǎn)玻璃門灑在陳舊的大理石地板上,吧臺、酒柜、老式電視……周圍的一切都透著陳舊的氣息。大廳里靜悄悄的,只有一個服務(wù)生趴在吧臺后打瞌睡。這兒看上去就像是某家生意慘淡的廉價旅館,偽裝得挺好。下面的實驗室到底在做什么?我隱隱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跨出玻璃門,嘈雜的聲浪頓時撲面而來。空中各種三維投影廣告在不斷閃爍,路面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秒鐘后,我就被人流圍裹在了其中。街道兩邊的建筑物都很破舊,像是許多個世紀前的遺物。行人的衣服也很破舊,像是穿了許多個世紀。沒錯,這里是貧民區(qū),我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個地方。

我走出幾步,又回過頭看了一眼那扇玻璃門。等著瞧吧,把我抓來的混蛋們,我會回來的。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城市里,沒有錢是寸步難行的。去自助銀行取錢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我發(fā)現(xiàn)一個賬戶被注銷了,但問題不大,我還有更多備用賬戶。不需要什么卡片,只需要輸入賬號密碼,真的非常方便。

換過衣服,飽餐一頓之后,我就去找了機械師。沒有裝備在手,畢竟不那么讓人安心。機械師看到我后顯得有些吃驚,兩眼瞪得像外星人一樣大。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按我的要求提供了一把手槍、兩枚增強型白光手雷、兩枚DNA炸彈,外加一把納米材質(zhì)的短刀。她是個聰明人,不該問的話一句也不會問。

出了機械師的家后我又換了一身衣服,沒有發(fā)現(xiàn)跟蹤者,但小心一點還是必要的。我會查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首先要去完成任務(wù),作為一個殺手,信譽永遠是第一位的。

今晚,我要去拜訪那位律師。

律師的地址我記得很清楚,圣保羅大街,一棟年代久遠的公寓樓,門牌號是2701。奇怪的是:我忘了雇主是誰。不過這些并不重要,完成任務(wù)才是首要的,其次,我要查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在我的印象里,律師這種身份永遠是和那些富豪們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屬于擁有自己的別墅、私人花園、豪華客廳和游泳池的那類人。而這位律師住的是公寓,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不過這些和我沒關(guān)系,對我來說,他只是任務(wù)目標而已。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路面上的行人稀疏了許多,夜晚的街道很冷,我扣緊紐扣,豎起了衣領(lǐng)。

手槍懸在腋下,短刀插在腰間,DNA炸彈就貼在我左腕內(nèi)側(cè),它們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能夠通過安檢掃描,帶著它們?nèi)C場也不會觸發(fā)警報。這些裝備是專為暗殺那些重要人物而設(shè)計的,用來對付那位小律師似乎有點大材小用了。這棟破舊的公寓里只有兩位上了歲數(shù)的保安,連掃描儀都沒有,這個任務(wù)簡直就像在自動售貨機上買一包香煙那么簡單。

我乘上電梯到了二十七樓。這層樓很安靜,靜到我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我的印象里,這種老舊的公寓樓永遠都是嘈雜喧囂的。這層樓住了十多戶人家,現(xiàn)在還不到晚上10點鐘,不應(yīng)該這么安靜。

似乎不太對頭,我下意識地抽出手槍,迅速打開了保險。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就到了2701,房門緊閉,兩條黃色光帶交叉封在門前。警察查封了這里?這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覺愣在了原地。

思索片刻,最終我還是上前撬開了房門。房間內(nèi)黑沉沉的,借著窗外透過的燈光才能勉強看清東西。客廳里雜亂無章,各種文件堆得到處都是。這兒不但是律師的家,還是他工作的地方。空氣中似乎殘留著一絲血腥氣,直覺告訴我,辦公桌那兒肯定發(fā)生過什么事。

我走到靠近墻壁的辦公桌前,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大攤黑色的東西,是已經(jīng)干涸了的血跡。座椅靠背上同樣有一攤血跡,血跡中央是一個彈孔。靠背上方約十公分處的墻壁上,有著另外一個彈孔。從彈痕推斷,律師應(yīng)該是胸口和腦袋連挨了兩槍,當場死亡。就如今的醫(yī)療水平而言,僅僅擊中心臟尚不足以致人死命,我一般都是當胸一槍,然后再沖腦袋補上一槍,這樣目標才會徹底完蛋。

在我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有人搶先趕過來干掉了律師,而他殺人的手法竟然和我很相像。

兇殺至少發(fā)生在一個星期之前,兇手沒有留下痕跡,這兒像是被基因炸彈轟炸過,連一枚指紋都找不到。離開現(xiàn)場之前撂上一枚基因炸彈正是我的常用手段,難道說客戶等不及了?另外找人模仿我的手法干掉了目標?

一小時后,我來到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館,不需要身份登記的那種。

洗澡時我發(fā)現(xiàn)左前臂的皮膚下埋著什么東西,我拿出刀子很小心地把它剜了出來。沖去血跡,一個米粒大小的玩意兒躺在我手心里,原來是一個追蹤器。我不記得曾裝過這玩意兒,看來是昏迷期間被人給裝上的。我本來想把它沖進下水道,但仔細想想,我穿好衣服走出旅館,把追蹤器放進了某個路人的口袋里。

之后我換了一家旅館。不管是誰想抓到我,我都不能讓他如愿。

躺在床上我好半天都沒能睡著。問題到底出在哪?我醒來的地方像是一個隱秘的實驗室,按說我應(yīng)該被關(guān)在戒備森嚴的監(jiān)獄里,用力場嚴密地隔離起來,或者是被高能激光干凈利落地蒸發(fā)掉。

律師在一個多星期之前就被干掉了,誰殺了他?我是昏迷了兩個星期?還是被洗去了這兩個星期的記憶?我是獨行客,不隸屬任何組織,給我裝追蹤器意義何在?

所有的事情都那么不合理,我想不明白。腦袋里亂糟糟的,好像有數(shù)不清的小鳥在里面亂飛亂叫。以前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肯定是有人搞亂了我的記憶。

一陣刺耳的仿真鳥鳴聲把我驚醒了。

我不記得家里裝過這種鬧鐘。我晃晃頭,努力想從宿醉中清醒過來。不太對,房間很小,破舊的床頭柜、破舊的雙人床、破舊的地毯,似乎很久沒清洗過了,床單還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霉味,這里不是我家……這里是哪兒?

從房間的布局來看這兒應(yīng)該是一家旅館,而且是最便宜的那種。我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就是喝得再醉,我也不至于跑到這種廉價旅館來啊?

被褥有些粗糙,枕頭又硬,硌得我很不舒服,好像枕頭下放了什么東西。我坐起身子掀開枕頭,一把手槍靜靜地躺在床墊上,烏黑的槍身閃動著冰冷的光澤。

我驚呆了。

對著那把手槍發(fā)了一會兒愣,我又把目光投向了墻上的電子鐘,然后我再次驚呆了。我竟然睡了足足十天?這怎么可能?

這種檔次的旅館不會安裝全息電話,我跳下床,手忙腳亂地尋找自己的電話。電話沒找到,倒是在床頭柜里發(fā)現(xiàn)了兩疊信用幣和三枚看上去像是手雷的小玩意兒。接著,我又在床邊那條褲子的腰帶里發(fā)現(xiàn)了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

我把刀子和手雷一股腦堆在床上,感到一陣陣心驚肉跳。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但它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身邊?還有,我又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左臂上纏著一條繃帶,我拆開后才發(fā)現(xiàn)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刀口。有人剜出了我體內(nèi)的身份確認儀,難道我被綁架了?

目前還不能確定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我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腦袋昏昏沉沉,我來到洗手間,打算洗把臉清醒一下。水龍頭不帶感應(yīng)器,需要按下去才能出水,這兒所有的設(shè)施看上去都那么陳舊,感覺像是保存了幾個世紀的樣子。我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洗手槽,冰涼的水流沖擊著我的后腦,水滴沿著脖頸和面頰向下流淌,我感覺清醒了許多。

洗手槽上方裝了一面鏡子,鏡面上滿是污垢和灰塵,連人臉都照不出來。我隨手拿過一條毛巾,蘸了水用力擦了幾下。

鏡子里終于浮現(xiàn)出了人影,但那是一個陌生人,正滿臉茫然地看著我。

一股冷氣沿著脊椎直沖頭頂,我全身都泛起了一層寒栗,毛巾脫手掉落在了洗手槽里。

我穿好衣服沖出了房間,來到吧臺詢問服務(wù)生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服務(wù)生先是面帶迷惑地看著我,然后露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問我是不是需要一杯合成橙汁醒醒酒。

看來他把我當成了一個宿醉未醒的酒鬼。我想破口大罵,但理智告訴我不能發(fā)火。堂堂市議員面目全非地出現(xiàn)在骯臟破舊的下等旅館,而且還丟失了十天的記憶,放在任何媒體上都是頭條新聞。不,我不能輕易泄露身份。

身上的衣服是嶄新的,還算體面,我應(yīng)該先回家去。失蹤了整整十天,妻子和女兒不知會焦急成什么樣子。但是我該怎么向妻子解釋這具軀殼里面就是她老公呢?我的身體在哪兒?是不是有個陌生人正待在原本屬于我的身體里?無數(shù)念頭在我腦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周圍的一切也跟著飛旋起來,一股酸水直沖喉頭,我跪倒在地,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再想下去我肯定會發(fā)瘋。我跌跌撞撞地沖出旅館大門,攔下了一輛出租飛車,直奔長島區(qū)。

七八個小時后,我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這家旅館。

任憑我費盡口舌,長島區(qū)的警戒機器人也不肯放行。它們給我播放了一段視頻,來證明安德森議員正在其夫人的陪同下出席一場慈善募捐。我連續(xù)嘗試了七八個街口,但都未能獲準通過。我哀求一名正在巡邏的真人警察幫我給家人或朋友打電話。但他把我當成了一個沒有身份證明的流浪漢,建議我去看精神科醫(yī)生,不然就以擾亂治安為由把我關(guān)進監(jiān)獄。沒辦法,我只得返回了這家旅館。

夜里,我靜靜地躺在床上,盯著陰暗污濁的天花板發(fā)呆。

有人偷去了我的身體,并且假冒了我,隨便把我塞進一具軀體后丟在了這個臟兮兮的旅館里。我現(xiàn)在還想不出是誰策劃了這一切,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我得想辦法奪回屬于我的東西。

我心醉神迷地盯著鏡子里的這具軀體。

身材高大勻稱,肌肉發(fā)達但不突兀,沒有一絲贅肉,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洋溢著迷死人的男性魅力。當然,濃密的黑發(fā)和挺拔的鼻梁是我最最中意的,哦,真是完美!我?guī)缀醵枷霚愡^去親上一口,但鏡子實在太臟了,我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床頭柜里的手槍和手雷讓我有點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這家旅館的,不知道自己怎么鉆進了這具軀體里,也不知道記憶中為什么會有將近一個星期的空白。我最后的記憶是在半島酒店和幾個姐妹一起喝酒,然后有位姐妹提議去某個非常好玩的地方,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記不得了……好像哪兒出了問題。

不過無所謂,現(xiàn)在這具軀體是屬于我的,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人生就應(yīng)該及時行樂才對。用男性軀體和同性做愛,這是我渴望已久的,僅僅是這個念頭就足以讓我渾身戰(zhàn)栗不已了。我應(yīng)該去找個男人……不,我現(xiàn)在就是男人,我應(yīng)該找個美女來爽一下,最好是兩個。

我走出旅館,向碰到的每一位路人點頭微笑。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縷云朵,空中的車流幾乎遮擋了全部陽光。貧民區(qū)的建筑很破舊,人們都衣衫襤褸,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個個都無精打采。不過沒關(guān)系,什么都不能影響我的好心情。享受生活,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遠處有一間酒吧,那兒正是我的目的地,我要盡情享受。

呼吸中帶有明顯的酒味,頭也疼得厲害,看來我昨晚喝得不少。但更糟糕的是:我又丟失了兩天的記憶。旅館還是這家旅館,房間也沒變,但這兩天都做了些什么我卻沒有一點印象。

我來到吧臺,要了一杯蘭姆酒,多付了一倍的小費,然后同服務(wù)生慢慢攀談。從他口中得知:第一天我像發(fā)瘋似的沖了出去,在傍晚又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第二天我心情很好,還帶回了兩名身材惹火的妙齡女郎。從服務(wù)生的眼光中我能看出來---他認為我腦袋有問題。

服務(wù)生的話證實了我的懷疑,也許我腦袋里不僅僅擁有我一個人的意識,還有別人的。難怪我會出現(xiàn)記憶缺失,也難怪服務(wù)生會以為我是一個精神病,我這幾天的表現(xiàn)十足就是一個典型的精神分裂癥患者。天知道還有多少人的意識住在我腦袋里!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僅僅這個念頭就足以讓他發(fā)瘋了,好在我心理素質(zhì)強悍,足夠冷靜。

也許問題就出在我醒來時的那間實驗室里。

我慢慢喝完了那杯酒,起身回了房間。不管是誰對我的腦袋動了手腳,我都要讓他付出代價。

紐約是擁有數(shù)千萬人口的大都會,同時也擁有數(shù)以萬計、大小不等的監(jiān)控器,只需幾個畫面就足以暴露我的行蹤。我不知道過去兩天是什么人占據(jù)了我的意識,但他們肯定不懂得如何藏匿自己。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趕快離開,我可不想再次被人關(guān)進玻璃罩里。

剛走出旅館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跟蹤了。被人盯上的感覺很不舒服,就像背上有一只毛蟲在蠕動。街上行人很多,我分辨不出哪一個才是跟蹤者,對方是個高手。

我盡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一個小攤前停下買了一個熱狗,邊走邊吃。短刀和手槍都觸手可及,但我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最好能把對方引到某個僻靜的地方去。

前面有一條堆滿了垃圾的小巷,巷道狹窄,展開雙臂就能碰到兩邊的墻壁。這兒沒人,正合適打埋伏。我丟下熱狗,迅速鉆進小巷,盡量伸展開四肢,撐住兩邊的墻壁向上爬去,二樓有戶人家的窗子半開著,我順勢鉆了進去。

這間屋子里沒人,隔壁的套間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像是有人在做愛。我把窗子又推開了一些,點上一根香煙,默默地盯著巷口。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經(jīng)過巷子,然后是一位瘦小的老年人,不是他們。第三個人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孩,長長的黑發(fā)直及腰部,難道是她?女孩戴著一副眼鏡,手腕上套著便攜電腦,邁著輕捷的步子走過了巷口。我繃緊的神經(jīng)又漸漸放松了下來,也許不是她。

隨后又一名戴著寬邊墨鏡的壯漢引起了我的警覺,但他懶洋洋地晃著肩膀漫步走過,一眼也沒往這邊看。難道我沒有被跟蹤?不可能,我的第六感從來不會出錯。

一只蝴蝶從窗外翩然飛過,人流陸續(xù)穿過了巷口,但我始終沒發(fā)現(xiàn)我要等的人。不太對,對方或許識破了我的計劃,我低估了對手,我設(shè)下的陷阱反而把自己給困住了。

巷口那兒有了動靜,那個長發(fā)及腰的女孩踏進了小巷,手里提著一把小號電擊槍。果然是她!我彈掉煙頭,伸手扣住了腰間的槍柄。應(yīng)該抓住她,問清楚是誰派她來的。我松開槍柄,身體慢慢前傾,等待著那女孩走到窗下。

那只蝴蝶又飛回來了,在不遠處忽閃著翅膀。蝴蝶身上似乎反射出了點點亮光,我心中驟然一緊。它不是蝴蝶,而是一個遙控監(jiān)視器,對方始終在監(jiān)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這個女孩,還有那個戴墨鏡的壯漢,他們是一伙的。他們的目的是活捉我,女孩負責吸引我的注意力,壯漢此刻應(yīng)該就在門外,等待時機把我一舉拿下。

我在心底深處冷冷地笑了。不僅是我低估了他們,看來他們也同樣低估了我。我閃電般拔出腰間的手槍,抬手就是一槍,那只蝴蝶爆出了幾星火花,被打成了碎片。門外傳來了夾雜著驚慌的怒號,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墨鏡壯漢出現(xiàn)在我面前。隔壁套間里的呻吟聲停了,繼而傳出了一聲尖叫。

壯漢兩手端著一柄漁網(wǎng)槍,對準我就開了火,金屬網(wǎng)射出槍膛,驟然四散張開。如果不及時躲過,兩秒鐘內(nèi)我就會被裹個結(jié)結(jié)實實。我的判斷果然沒錯,他們打算抓活的。

開槍打掉監(jiān)控蝴蝶時我就計算好了下一步,在那壯漢開火的同時,我已經(jīng)躍出了窗外,凌空回手一槍。墨鏡炸裂,那壯漢兩眼中間爆開了一個大洞,血花和腦漿四散飛濺。我是殺手,希望他們記得這一點。

小巷里的長發(fā)女孩顯然沒預(yù)料到我的舉動,驚慌失措中她開了一槍,但沒能打中我,電擊彈擦著我的肩膀飛向了空中。女孩正打算開第二槍的時候,我已經(jīng)落在了她面前,短刀穩(wěn)穩(wěn)地抵在她白皙的喉嚨上。

我需要問出點什么,再說,我從來不殺女人。

長發(fā)女孩自稱是在暗網(wǎng)上接了這樁交易。某人或某個團伙給出了我的身份資料,她負責活捉,然后收取傭金。但她從未和雇主見過面,她連雇主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這么說來,我和實驗室里面那位裸體金發(fā)女郎都是這一團伙的獵取目標?他們到底要做什么?

沉默一會兒后,我冷冷地笑了。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幕后都隱藏著什么人,也不清楚這個狗屁團伙在搞什么陰謀,但是他們選錯了對象。

我打昏了長發(fā)女孩,然后去找了塞繆爾,最著名的黑市醫(yī)生。他醫(yī)術(shù)高超,自私自利、冷漠無情,我喜歡這樣的家伙。我需要他提供一些曼他特①,還有幫我整容。

塞繆爾住在三個街區(qū)外的一間地下室里,我趕到時他正在替某人安裝人工膝蓋,看到我時塞繆爾嚇了一跳,手里的激光刀脫手掉落在了手術(shù)臺上,差點兒把病人的整條腿給切下來。

我在他的辦公桌上坐下,點了一根煙,慢悠悠地說:“見到老朋友也不用這么緊張嘛,我不是來殺你的,至少這一次不是。”塞繆爾不說話,陰沉著臉走過來,點開了桌上的全息電腦,調(diào)出一則新聞來讓我自己看。

他的表情讓我感到些許不安。我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全息屏,頓時渾身僵硬,手腳冰涼。畫面上有我的照片,兩眼緊閉,面色蒼白。旁邊有一行特大黑字注解:代號“自由人”的殺手已被警方擊斃。這怎么可能?

難怪前幾天機械師看到我時表情那么怪異,原來她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我放大畫面,仔細閱讀了那則新聞。“自由人”蘭尼在刺殺一名律師之后被警方包圍,雙方激烈交火,警方付出了五名二級警員和兩名機械警員的代價才得以將其擊斃。

我竟然會看到自己的死訊,還有比這更詭異的事情嗎?如果說我已經(jīng)死了,那么現(xiàn)在的我又是誰?本來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有了一些頭緒,但這則新聞卻又把我徹底推進了充滿迷霧的深淵。

直到塞繆爾做完了手術(shù),我還呆呆地坐在桌前。塞繆爾走過來,抓起一瓶威士忌,又拿過兩個杯子分別倒?jié)M。我掐滅香煙,又點燃了另外一支,抽了一口之后再次掐滅。也許我應(yīng)該去警局停尸房,親眼看看自己的尸體。

塞繆爾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他隔著桌子推過來一杯酒,端起另一杯仰頭一口喝干,然后把杯子墩在桌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不認為死掉的蘭尼是替身。你的臉孔和眼神很像他,說話也像,但你不是蘭尼,我替他做過無數(shù)次手術(shù),那家伙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來。”

這家伙的話讓我更糊涂了。我下意識地反問:“那我是誰?”塞繆爾沒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眼睛里閃動著奇異的光芒。這目光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塞繆爾伸出手來輕輕揉搓著我的手臂,“這具軀體太完美了,顯然是經(jīng)過了基因優(yōu)化,我早就想擁有一具這樣的軀體了。”我胃里泛起了一股酸水,盡量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臂。

“也許我知道一點什么,但任何信息都不是免費的。”

好,夠直接。我從口袋里掏出一疊信用幣拍在了桌上,輕輕往前面推了推。塞繆爾的眼睛亮了,伸出手就要去拿,但我沒有放手,只是意味深長地盯著他。塞繆爾不無留戀地瞟了一眼那疊信用幣,收回手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你通常都喜歡怎么殺人?”

不知道這家伙為什么要問這些。我摸了摸腰間的手槍,“我偏好用槍,只要雇主沒有什么特別的需求。”

“怎么殺?”塞繆爾又追問了一句。

我有點不耐煩了,“心臟一槍,腦袋一槍,你問這些干嗎?”

塞繆爾笑著呷了一口酒,“只打中心臟是殺不死人的,你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你才會連開兩槍。”

好像快接觸正題了,我耐著性子繼續(xù)聽下去。

“從技術(shù)層面來說,即使你打碎了某人的腦袋,他也能被完完整整地克隆出來,當然,這具軀體是沒有意識的,因為拷貝意識需要活著的腦細胞。如果他的大腦是完整的,那么只要及時處理,克隆技術(shù)就能讓這個人死而復(fù)生。這個克隆人將與死者一模一樣,并且擁有死者的全部記憶。”

其實克隆技術(shù)很早之前就出現(xiàn)了,只是因為克隆人律法的限制,人類才不能復(fù)制自身。

莫名的寒意從心底泛起,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是說我克隆了我自己?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沒有一點記憶?再說我所認識的人中沒有基因?qū)W家,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哪個機構(gòu)擁有克隆人體的能力!”

塞繆爾滿懷同情地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趁勢收起了那疊信用幣,“前一件事我無法回答。至于后一件,有能力克隆人體的機構(gòu)多了去了,紐約市郊區(qū)就有一個。”然后他神色詭秘地笑了笑,壓低聲音又補充了一句,“你知道嗎?這件事還是蘭尼告訴我的。”

現(xiàn)在的我是一頭金發(fā),看上去至少比以前年輕了十歲。沒人會想到這個坐在勞斯萊斯里、叼著煙卷的富家公子就是那名人稱“自由人”的傳奇殺手。哦,應(yīng)該是沒人會想到這個一臉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就是殺手蘭尼的克隆人。

我是一個死人的克隆體。這種感覺很詭異,就像身體里面爬滿了毛蟲,讓人心煩意亂,卻又無處抓撓。

斯普林頓莊園占地很廣,氣派非凡的大門后是寬闊筆直的林蔭道,盡頭處是一個噴水池,然后是一棟哥特風格的別墅,尖塔林立,透著宏大莊嚴的氣息。林蔭道兩邊的人工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草葉柔嫩,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幾名挎著微沖的警衛(wèi)在門外和林蔭道上悠閑地踱著八字步,面色平靜而滿足。

與混亂骯臟的貧民區(qū)相比,這兒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一絲不祥之感掠過心頭。我來過這兒,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但我肯定來過。也許是蘭尼來過,是不是斯普林頓家族曾雇過我(他)?我皺起眉頭拼命思索,但以前的記憶太模糊了,就像在湖底深處晃動的無數(shù)碎片,抓不住,也拼不起。也許因為那些并不是我的記憶,我悲哀地想。

這輛車的車載系統(tǒng)被我連上了一臺特戰(zhàn)隊級別的軍用探測器,只需半分鐘就能分析出斯普林頓莊園的安保體系,但最終我發(fā)現(xiàn)要想潛入并不太容易。莊園看似防守松懈,然而周圍是一圈一米多高的柵欄,中間還扯上了金屬絲,肯定是通了高壓電。另外柵欄內(nèi)的草坪里每隔三十米就裝有一部半球形的全方位監(jiān)控器,這種監(jiān)控器不僅能分辨影像,還能感應(yīng)到壓力和溫度的細微變化,連一只小鳥從莊園上空飛過都會處于監(jiān)控之下,找不到死角。

更讓我驚訝的是:莊園中居然還安裝有反偵測系統(tǒng),僅兩分鐘后探測器就發(fā)出了嘟嘟的報警聲,好在我及時斷開了鏈接,沒有被對方覺察。

此地不可久留,我又瞟了一眼戒備森嚴的斯普林頓莊園,駕車離開。

即使穿著能夠隱身的潛入作戰(zhàn)服也會被監(jiān)控器發(fā)現(xiàn),反偵測系統(tǒng)更是讓人頭疼不已,我需要盡快另想辦法。腦袋陣陣脹痛,我從懷里摸出一個塑料藥瓶,倒出一粒曼他特吞下了肚。這玩意除了能鎮(zhèn)痛外,藥效還能讓我三天三夜不睡,并且保持旺盛的精力。看來以后我離不開這玩意了,盡管吃多了會上癮。

我不知道腦袋里都有什么人的意識,我不想一覺醒來后再次變身為另一個人。

我要抓緊時間。

我返回了塞繆爾的診療所,我需要更多的曼他特。還有,直覺告訴我,這家伙肯定隱瞞了什么,他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我需要他把全部消息都吐出來。

房門半掩,一絲隱隱約約的血腥氣充盈在鼻端,但聽不到激光手術(shù)刀工作時那種單調(diào)的嗡嗡聲,塞繆爾似乎不在。這老小子可能出去買酒喝了,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他回來。

走進里間的手術(shù)室兼辦公室和藥品儲藏室,我愣住了。一個上身赤裸的家伙躺在手術(shù)臺上,胸前和前額各開了一個大洞,兩只眼睛茫然瞪視著天花板。那個人正是塞繆爾。

塞繆爾被殺了,雖然我盡量隱藏了行蹤,可對方還是追到了這里。

辦公桌上的電腦是開著的,殺手查詢過診療日志,好在我提前刪除了關(guān)于我的一切記錄。我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塞繆爾的尸體,還是軟的,觸手微溫,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半個鐘頭。

“舉起雙手,轉(zhuǎn)過身來,動作慢一點。”一個冰冷但又很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頸后麻麻癢癢,肯定有一把槍在指著我的后腦勺。見鬼!我太大意了,對方竟然沒有離開!

我舉起雙臂,慢慢地轉(zhuǎn)過了身子。等到我的視線落在來者的臉上時,我頓時呼吸一窒。刺骨的寒氣從背后躥起,似乎全身的毛發(fā)都一根根地豎立了起來,我感到渾身冰涼。

黑發(fā)濃密,鼻梁高挺,眼神冷漠,那是我自己的臉,我看到了自己!

來者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移了一遍,最終凝聚在了我臉上。他微微挑起雙眉,稍稍放低了手槍,“你的表情像是見了鬼。怎么?你認識我?”

看來塞繆爾沒有吐露什么。我現(xiàn)在做了整容手術(shù),來者在電腦上查不到記錄,他不知道我是蘭尼的克隆體。就是他殺了塞繆爾,毫無疑問,他的目標正是我!用蘭尼的克隆體去殺掉另一個克隆體,這真他媽是一個天才想出來的好主意!

“認識。”我勉強壓下胸中不斷狂涌的怒火,指指辦公桌邊的椅子,“我可以坐下嗎?”

“可以。”對方陰森森地笑了,“但不要試圖玩什么花樣,塞繆爾在桌子下面藏了一把槍,在你沒進來之前我就把它丟掉了。”

見鬼!對方和我一樣,我們擁有相同的記憶,我們都很熟悉這間地下診療室。我盡量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說:“我是認識你,可問題是你認識你自己嗎?”

困惑之色在來者雙眼中一閃而過,“你什么意思?”

我放緩語氣,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自己是蘭尼,但你不是,你只不過是蘭尼的克隆體。真正的蘭尼早就死了,正是你的雇主設(shè)下陷阱殺了他。”

對方再次挑起雙眉,疑惑地打量著我,但槍口仍紋絲不動地指著我的眉心。他還沒有放松警惕,需要再給他一點更強的刺激。我繼續(xù)說道:“我不知道雇主給你許下了多高的酬金,也不知道你的任務(wù)是什么,但我很清楚,你不會得到任何報酬,完成任務(wù)之后,你也會被他們毫不留情地殺掉。”

出乎我的意料,對方并沒有表露出驚駭或者慌亂,反而再次笑了,“我明白了,你整過容,你就是從實驗室里逃出來的那個克隆體,我要追殺的目標。”

“看來你是去過斯普林頓莊園了。”他在辦公桌對面坐下,看著我的目光中帶了一絲戲謔,“正相反,我很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反而是你一無所知。”

“關(guān)于我是蘭尼的克隆體這件事,我非常清楚。在我蘇醒之后,斯普林頓就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包括蘭尼的死,以及你的出逃。”

“蘭尼那小子真是蠢驢,刺殺一個窮律師居然也會失手,活該他被警察干掉。這樣的蠢貨居然還號稱傳奇殺手,真他媽是個笑話。所幸的是,斯普林頓買通警局,及時提取出了蘭尼的DNA,所以才有了你和我。你是克隆體1號,我是2號。當然,斯普林頓并沒有大度到甘愿無償?shù)刭x予我們生命,他需要我們替他做一些臟活。出乎斯普林頓意料的是,你小子居然逃了出去,還順帶殺了他的幾名手下,所以他才會讓我來干掉你。好吧,也許我應(yīng)該感激你才對,沒有你的逃跑,或許我就沒機會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為了表示感謝,我會給你干凈利落的一槍。”來者繃緊了嘴角,兩眼中浮出了一抹殺氣。

“等一等,等一等!你被騙了!”我狂亂地搖起了雙手,半是假裝,另一半是發(fā)自內(nèi)心,“我擁有蘭尼的部分記憶,我記得要去殺掉律師那個任務(wù)。蘭尼是被斯普林頓陷害的,不然警察根本就找不到他。”

對方好奇地看著我,緩緩聳了聳肩,“無所謂,現(xiàn)在我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另外,斯普林頓給我的不是空頭支票,我已經(jīng)收到了一半酬金,只需要殺掉你,余下那五百萬信用幣也會一文不少地裝進我的腰包。”

一千萬信用幣,斯普林頓真是花了大價錢。

“再見了。向另一個自己說再見,還真他媽滑稽。”槍管抬起,穩(wěn)穩(wěn)指向我的腦袋。

槍聲震響,刺得耳膜生疼。我微微擺頭,手里的短刀化作一道寒光射向?qū)Ψ窖屎怼N覄倓偣首骰艁y,并非是因為恐懼,而是為了拔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刀子。利風掠過耳畔,子彈打偏了,但短刀也沒能刺中目標。刀刃貼著對方的脖頸掠過,只在空氣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殘影。

對方的臉上掛著冷笑,轉(zhuǎn)動槍口企圖對準我的眉心。不等他再次開槍,我就合身撲上,一掌切在了他的右腕。手槍掉落在地,但對方同時抬腿踹在了辦公桌上,桌角重重地撞中我的小腹,疼徹心肺。沒等我緩過氣來,眼前亮起了一道寒光,薄薄的利刃直奔我咽喉而來,對方也拔出了短刀。

我避開刀刃,回敬了對方一記膝撞,左太陽穴卻挨了重重一擊。閃躲、反擊,拳腳相加,我倆滾作一團。

任何花招都沒有用處,就像我熟悉他一樣,對方同樣對我了如指掌。每一擊都在對方的預(yù)料之內(nèi),我從來沒想過與自己交手是這么危險的一件事。

刀刃懸在頭頂上方,寒芒閃動的刀尖距離我的左眼不過兩公分。對方嘴角綻開了勝利的笑,但片刻后,那笑容就變成了痛苦不堪的抽搐,我身上的壓力也驟然消失。

他微側(cè)著頭,臉上肌肉扭曲,好像腦袋痛得厲害。機會來了!我不加思索地做出了反擊,右手抓住對方執(zhí)刀的手腕,左手轉(zhuǎn)過刀刃,奮力前推。溫熱的鮮血滴上了我的臉頰,刀刃深深地沒入了對方的咽喉。

半晌,我才遲鈍地爬起身,點上一根香煙,靜靜地看著腳下那具漸漸變涼的尸體。他和我一樣,都有間歇性的頭痛,但我有曼他特,他沒有。

斯普林頓,幕后黑手就是他,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十一

我偽造了新的身份,花了兩天時間頻繁出入紐約市各個高級會所,終于讓我打探到了一個消息——斯普林頓莊園明晚將要舉辦一場酒會,受邀者大都是名門富紳或達官貴人。

某個來自意大利的公子哥也受到了邀請,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我可以代替他去出席這場酒會。他或許不會同意這個提議,不過沒關(guān)系,必要時我可以很有說服力。

次日傍晚,我再次開著租來的那輛勞斯萊斯來到斯普林頓莊園。大門外的守衛(wèi)認真地檢查了我遞過去的邀請卡,沒發(fā)現(xiàn)異常后就擺手放行了。

停車場內(nèi)已經(jīng)停滿了各式豪車,其中至少有十輛價值在千萬信用幣之上,我開的這輛勞斯萊斯雖然是租車公司里最昂貴的,但仍然像一只灰撲撲的野鴿鉆進了一群毛羽鮮亮的錦雞里,顯得有些寒酸。還好我早就預(yù)見到了這一點,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來自歐洲的世家子,開著租來的車不算稀奇。

我緩步走上臺階,身穿阿瑪尼西服的侍者畢恭畢敬地替我推開了別墅大門。金碧輝煌的大廳內(nèi)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來賓,足有一百多人,正合我意。我左耳后粘了一片小巧的助聽器,能聽清數(shù)十米外的耳語,這么多人,應(yīng)該能聽到我感興趣的話題。

主人還沒現(xiàn)身,我端著一杯馬丁尼,用最最悠閑的步態(tài)在一群群來賓間漫步。一位花白頭發(fā)的中年人和一名陸軍少將的談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停下腳步凝神傾聽。

“空白體都經(jīng)過了基因優(yōu)化,堪稱完美無瑕。可惜這么棒的軀體不屬于我一個人,只要舍得花錢,誰都能進去享受一番,然后這具軀體的記憶會被清空,等待下一位顧客的光臨。”

“這讓人感覺很怪,難道您不擔心泄露自己的隱私嗎?”

“您的意識拷貝給空白體后,他也就成了您,您會主動泄露自己的隱私嗎?在您體驗過后,這段記憶會完完整整地拷貝給您,同時空白體的記憶將會被徹底清除,所以說完全不必擔心。”

“可我還是感覺有點怪怪的。”

“那是因為您沒有嘗試過這種游戲,你可以試著想象一下?lián)碛袃煞N不同回憶的感覺。我已經(jīng)試過三次了,第一次我在高速路上瘋狂飆車;第二次我殺掉了另一個空白體,當然這不是犯罪;至于第三次,嘿嘿,我第三次用的空白體是一位性感美女。那滋味真是美妙無比!最妙的是:這種體驗是完全真實的,智能電腦提供的虛擬場景壓根無法和這個相提并論。據(jù)我所知,斯普林頓先生正在策劃更加刺激的空白體角斗游戲,非常令人期待!等到空白體法案完備之后,這將成為今后最時髦的消遣。”

“聽您這么說,我也想嘗試一下這種游戲了。”

“沒問題,等下我給您介紹斯普林頓先生,他會帶您去參觀他的地下實驗室的。”

……

鬢角邊血管的搏動如同擂鼓,腦袋嗡嗡作響,周圍的喧囂瞬間離我遠去,我的心急劇下沉,直至墮入某個寒冷無比的冰窟之中。難怪我會有兩天的記憶空白,原來我的身體只是一個供別人的意識臨時歇腳的旅館!我的所謂記憶只是服務(wù)生打掃‘旅館’時未能及時徹底清除的意識殘片!我甚至連克隆人都算不上,我只是一具毫無意識的空白體!他們只要舍得花錢就能把自己的意識拷貝進來,借以獲得前所未有的感官體驗。

我他媽到底是什么?

大廳中奏起了《維也納森林故事》,每個人都在縱聲談笑,酒會已經(jīng)達到了高潮。我無力地靠在一根廊柱上,揉著隱隱脹痛的太陽穴。這些人舉止高雅,氣度雍容,但我知道那高雅雍容的面具后隱藏著什么,那是徹頭徹尾的冷酷和瘋狂。對于他們來說,我只是一件有趣的游戲道具,一個用完后就可以隨手拋棄的玩物,我根本算不上人類!

我勉強壓抑住劇烈顫抖的感覺,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高高瘦瘦的斯普林頓出現(xiàn)在了二樓的露臺上,他舉起高腳酒杯,做了簡短的致辭。腦海中余震未消,他說了什么我大部分沒聽清楚,只知道斯普林頓要帶領(lǐng)來賓們?nèi)⒂^他的“空白體研究中心”,今天的每位來賓都可以免費試用一次空白體。賓客們用鼓掌和歡呼來回報主人的慷慨,我臉上掛著僵硬的假笑,機械地挪動腳步跟在眾人身后走下臺階。

最終來到了位于地下的研究中心,隨后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排排玻璃罩在我面前延伸開去,幾乎布滿了整個研究室大廳。玻璃罩里都注滿了綠色的營養(yǎng)液,里面浸泡著各式各樣的空白體,包括尚未成形的胚胎。我在其中一個玻璃罩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長發(fā)及腰的女孩,只是沒穿衣服,也沒拿著電擊槍。我的背心泛起了一股寒氣,毫無疑問,前幾天追蹤我的那兩個人也是空白體。

大部分成熟的空白體都是年輕人的形象,也有幾具是老人和兒童。這些軀體都很完美,各部位的比例恰到好處,每一具都堪稱雕刻大師手下的藝術(shù)杰作。

在一處角落的玻璃罩里,我發(fā)現(xiàn)了以前的我,而且是三個,閉著眼在淡綠色的營養(yǎng)液里沉睡。難道以前的我也來玩過這種游戲?或者說蘭尼和這些人是一丘之貉?

不,不對,蘭尼干掉目標后就被警方擊斃,作為一名頂級殺手,他不可能犯下這么低級的錯誤,一定是斯普林頓把消息透露給了警方,預(yù)先設(shè)下了陷阱。這樣解釋才符合邏輯。蘭尼曾向塞繆爾透露斯普林頓莊園能夠克隆人體,也許他了解這個莊園中都發(fā)生過什么事,這應(yīng)該就是斯普林頓殺人滅口的原因。

我就是蘭尼的克隆體,從我所擁有的記憶來推斷,蘭尼生前曾來過斯普林頓莊園,應(yīng)該就是在那時候被斯普林頓偷偷做了基因拷貝,但克隆體的記憶清除并不完全,所以我才擁有一部分蘭尼的記憶。至于我清醒之后兩天的記憶空白,則說明至少有兩名“貴賓”租用過了我的身體,也許對他(她)們來說,用一個殺手的身體來尋歡玩樂是非常刺激的游戲。

蘭尼、長發(fā)女孩、實驗室里的金發(fā)女郎,還有玻璃罩里的這些空白體,每一具空白體的母體恐怕都是這么得來的。也許,每一具空白體背后都有一段殘忍血腥的故事。

來賓們擁上前去,圍著自己感興趣的空白體評頭論足。在他們看來,那一具具線條優(yōu)美的軀體不過是一堆堆體細胞的聚合物,與超市里待價而沽的生豬肉沒什么區(qū)別。斯普林頓興致勃勃地回答著來賓們七嘴八舌的提問,但我一句也沒聽清楚。我的胃在急劇痙攣,身體一陣熱一陣冷,強烈的嘔吐感占據(jù)了我的全部神經(jīng)。來賓們?nèi)褙炞⒌伛雎犞蛊樟诸D的講解,我則搖搖晃晃地轉(zhuǎn)過身,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見你們的鬼去吧!”我在心底發(fā)出了一聲怒吼。

我不是蘭尼,我是我自己,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來終結(jié)這一切。

十二

我需要最勁爆的武器。

我要求的裝備清單包括機械師庫房內(nèi)所有的高能炸藥、遙控引爆器、一挺多管電磁機槍和所有配備子彈。她被我的表情嚇壞了,我此刻一定面色蒼白,像個鬼魂。

“你這是要去轟掉世貿(mào)大廈嗎?”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機械師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

我將裝備全部搬上車,回頭冷冷地說:“對。”

又下雨了,道路兩邊的霓虹燈和夜空中的三維投影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變幻出光怪陸離的圖案。車窗隔音效果極好,聽不到聲音,只看到一幅幅線條紛亂的抽象畫從窗外飛馳而過。

轎車在鋼鐵叢林之中飛速穿行。摩天大樓摩肩接踵,如同巍峨的山峰直指夜空。每一棟樓面上都變幻著巨型廣告和七彩虹光,令人為之目眩。從前,我覺得都市的夜景美如星空,但現(xiàn)在,這一切在我眼里變得分外丑陋。都市沒有變,只是我看到了霓虹燈下隱藏的東西。

哦,對了,我沒有從前,我才出生不過一個星期。

等我再次驅(qū)車來到斯普林頓莊園大門外時,兩名守衛(wèi)攔住了去路。這一次我沒心情再等他們檢查什么邀請卡,直接掏出手槍打爆了他倆的腦袋。

車子如離弦之箭穿過林蔭道。別墅中傳出音樂聲和陣陣歡笑,酒會還沒有結(jié)束,正合我意。我把車子停在臺階下,跳下車提起了多管電磁機槍。

周圍響起了幾聲怒喝,還有沖鋒槍清脆的射擊聲。呼嘯而至的子彈打在勞斯萊斯上,濺出了一連串火花。至少二十條人影手提武器向我圍過來,莊園內(nèi)守衛(wèi)眾多,很多賓客還帶了保鏢,他們訓(xùn)練有素,反應(yīng)極快。

“嘗嘗這個。”我矮下身子躲在車后,摸出一枚白光手雷,奮力扔向空中,同時曲起手臂盡量護住眼睛。白光雷在空中無聲地爆開了,即使隔著手臂,仍能感覺到那炫目的光亮。四周的槍聲驟然停歇,轉(zhuǎn)而變成了痛苦的呻吟和含糊不清的咒罵。

他們?nèi)甲兂闪讼棺印N艺酒鹕頂[正槍身,咬緊牙關(guān)壓下扳機,向周圍任何會移動的物體開火。“嗒嗒嗒嗒……”六根槍管怒吼著旋轉(zhuǎn)起來。高速出膛的彈丸帶著無可阻擋的沖擊力,拖曳著一道道深紅色的光芒,將沿途的一切都撕成了碎片。視野中每一個人都被打成了一攤碎肉,豪車爆炸起火,幾棵大樹也呻吟著斷成了兩截。

音樂聲停了,大廳里傳出了幾聲滿含恐懼的尖叫。我掉過槍口,又沖著別墅平掃過去。一顆顆彈丸攜著我的怒火呼嘯而出,堅固的石墻和厚重的橡木大門都被絞成了碎片。煙塵彌漫,血肉四濺,斷肢亂飛,尖叫變成了哀呼。什么都不能阻擋我的怒火,我不是代號“自由人”的傳奇殺手,這一刻,我是復(fù)仇天使。

一道道鮮血沿著臺階向下蜿蜒流淌,哀呼聲停了,一時尚未斷氣的人還在蠕動呻吟。從安保系統(tǒng)發(fā)出警報到警用飛車抵達,最多不會超過八分鐘,我要抓緊時間。我丟下打空了的機槍,背起裝滿高能炸藥的背包,大步奔上臺階。

濃濃的血腥中夾雜著臟器的惡臭,地上滿是斷肢殘骸,血液幾乎漫過了我的腳背。斯普林頓竟然還沒死,拖著剩了半截的右臂和只連著一條肌肉纖維的左腿在一堆死尸中掙扎。

我走上前去,掏出了手槍。斯普林頓費力地轉(zhuǎn)過頭看著我,顫聲說:“住手!住手!不管是誰派你來的,我都可以付給你十倍的報酬!”

我輕蔑地搖搖頭,“沒人派我來,我也不需要報酬,我是為了我自己。”

“你自己?”斯普林頓嘴里不斷向外涌著血沫,渾濁的雙眼里閃過了一絲驚駭,“天哪!是你?你是逃走的那個空白體?你是蘭尼?”

“不,我不是蘭尼。”我舉起手槍對準他的腦袋,“有什么遺言就快說,我時間很緊。”

斯普林頓臉上綻開了鮮血淋淋的微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毫無意義,這種游戲不只我一個人在做,你殺了我也沒用……人類的欲望永無止境,你一個人無法改變這一切…………相反,只要你放下武器,我可以給予你……”

“時間到。我不需要改變什么,我只需要殺了你。”槍聲響起,我接連扣動扳機,直到打空了整排彈夾。溫熱的血滴濺上了我的臉,斯普林頓攤開四肢,變成了一具沒了腦袋的尸體。

地下研究中心現(xiàn)在肯定已亂成了一團。我走到通往研究中心的臺階前,摸出第二枚白光手雷丟下臺階,數(shù)到三之后才沖了進去。十多名警衛(wèi)和工作人員捂著臉跌跌撞撞,不斷慘叫呻吟。他們至少需要一個星期才能勉強恢復(fù)視力,不過他們活不了那么久。

我開始安裝高能炸藥,沒有理會這些被白光雷閃瞎雙眼的廢物。去他媽的游戲!去他媽的空白體!我要把這兒的一切全部炸上天去!

七八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估計沒有被白光雷閃到,有幾個沖上來企圖攻擊我,被我一一撂倒。余下幾名白大褂哀叫著逃向一個甬道,我裝好炸藥后起身追去。他們?nèi)菐蛢矗仨毥邮軕土P。

前面?zhèn)鱽砹税l(fā)動機啟動的聲音,這甬道里竟然鋪了鐵軌,還停了兩輛專用小型機車。看方向,甬道應(yīng)該是直達市區(qū),估計和我醒來的那間實驗室是相通的。幾名白大褂急于逃命,全都擠上了第一輛機車。他們逃不掉,我不慌不忙地鉆進了第二輛機車。

身后傳來了接連不斷的爆炸聲,甬道上出現(xiàn)了裂紋,鐵軌顫抖不止,機車也跟著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冷冷一笑,拋下了引爆器。

甬道盡頭是一個類似地鐵站的大廳,兩名配槍警衛(wèi)正靠在一根廊柱上,臉色緊張地盯著先后沖出甬道口的兩輛機車。白大褂們爭先恐后地跳下機車,怪叫著逃向通往上層的臺階。其中一名白大褂對那兩名警衛(wèi)大叫道:“快!打死后面那個入侵者!打死他!他是個瘋子!”

聽到這句話后我笑了。不,瘋掉的并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沒等那兩名警衛(wèi)拔出手槍,我就抬槍爆掉了他們的腦袋。鮮血和腦漿濺了白大褂滿身,他尖叫一聲,跟著同伴奔上臺階。我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后,邊走邊開槍,直到他們?nèi)繐涞乖诘亍?/p>

這邊的實驗室比莊園那邊小了很多,只有寥寥數(shù)名工作人員駐守,對我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高能炸藥已經(jīng)用完了,我在第三層的一個房間內(nèi)找到了一些航空汽油,夠用了。我踢倒了兩個油桶,任汽油在地板上汩汩流淌,又打開另一桶的蓋子,沿途潑灑。

前面有個房間看著有些眼熟,我一腳踢開了房門。懸浮手術(shù)臺,兩個玻璃罩,其中一個里面還浸泡了一具空白體。這是我醒來的那個房間,我忽然愣住了。

玻璃罩里就是那名裸體金發(fā)女郎,她仍然閉著雙眼,我仍然看不清她的面孔。絲絲秀發(fā)在她臉頰邊縈繞盤旋,她的胸口像是在緩緩起伏,仿佛一條美人魚在碧波蕩漾的海水中安然沉睡。她是活著的嗎?我腦海里還遺留著別人的意識殘片,那么她呢?她仍然是一具無知無識的空白體嗎?

我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汽油桶從手中滑落,骨碌碌滾到了墻邊。

誰在里面?我應(yīng)該救她嗎?

十三

天幕是淡青色的,像水洗過一樣澄凈,幾縷白云在天邊飄蕩,蔚藍色的海面一望無際。風是暖的,陽光也是暖的,我感覺渾身都暖洋洋的。

據(jù)說這兒是地球上最后一塊保持了自然風貌的地方。放眼望去,海面上沒有任何船只,目力所及之處也看不到任何島嶼,天地間只剩下一望無際、純凈到?jīng)]有一絲雜質(zhì)的藍。大蘇爾海灘,美到令人心醉。

想到大蘇爾來只需要一個條件,你要有足夠多的錢。

我摘下遮陽鏡,轉(zhuǎn)過頭看著身邊仍在沉睡的金發(fā)美女。這么久了,她到底會不會醒過來?我已經(jīng)吃了三粒曼他特,現(xiàn)在藥效都快過去了,難道還要再吃一粒?我不希望她醒來的時候我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或者,我不想另外一個人占據(jù)這具軀體。

女人的睫毛動了動,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她的眼睛是蔚藍色的,就像大海一樣。

“你……是……誰?”她顫抖著說。

還好,這具軀體從里到外都是女人。

我悄悄收起短刀,盡量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我是自由人,歡迎來到這個瘋狂的世界。”

【責任編輯:曹凌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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