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么偏遠的星球上,還能住進預想中的酒店,而且還緊挨著總統套房,真是太不容易了。雖然不是我想要的那間套房,但這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最起碼我在正確的日子住進了正確的酒店,我的心離她更近了。
可是住到半夜,我就后悔了。
我住的這一間雖然不是我最想住的那間總統套房,但也設施齊全,就是隔壁的吵架聲一直鬧得我難以入睡。
終于,在他們成功地用摔茶杯的聲音把剛剛入睡的我吵醒之后,我決定去找酒店經理理論一下。
經理是個老頭,看上去已經有六十多歲了,滿頭白發,衣著不講究,甚至可以說有些不修邊幅。這時候,他正坐在火爐邊,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衣,火爐上架著一個有些年頭的酒壺。
“睡不著吧?”我還沒有走到跟前,老頭就問了起來。
“是啊,隔壁一直在吵。您看能不能處理一下?”我提出了要求。
“來,你先坐著,別著急。”老頭招呼著我。
于是我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一起烤著火。火爐很旺,在這寒冷的星球,火爐成了每個房間的必需品。
“你從地球來?怎么想起到這里來旅游了?冬季很少會有人到這里來的……”老頭說道。
“嗯,是有些特殊原因。”
“來吧,反正我也睡不著。想和我聊聊嗎?你的隔壁并沒有什么奇怪的人,實際上,你可以認為這個酒店里只住了我們兩個人。不感覺有點兒孤獨嗎?”老人說著,把火爐上燙的酒盛出了一勺,倒進兩只杯子里。
而我卻完全沒有心情喝酒,不是說我沒有時間,我也確實想和這個孤獨的老人喝上一杯,但他說的話已經讓我不寒而栗了——沒有住人?我分明聽到了隔壁的聲音。
“這……這怎么可能?我明明聽到了聲音?”我問道。
老人沒說話,而是執意讓我坐著,把溫暖的酒遞到了我的手上,然后才緩緩地開口,“待會兒你或許就知道了……我老了,只能在這里守門,這太孤獨了。怎么樣?這酒不錯吧?咱們做個交易吧。”
我強忍著喝了一口,酒確實還不錯,讓人感到溫暖。
“我告訴你這里的事情,你也告訴我你的事情——我是說你來這里的原因。”
我看著他滄桑的臉,點了點頭。此時的我內心仍然充滿了疑問,但他的表情讓我已經完全不會感到恐懼了。
“想當年,這里也很輝煌。我想你也在門口看到了,雖然現在這里有些衰敗了,但這曾經是整顆星球最大的酒店。知道嗎?我們有十二間總統套房呢,全都是最豪華的那種。每天都有太多的人排隊,可是仍然有許多人住不進來,旺季時甚至需要提前幾個月就預約——你也知道,這里曾經是最熱門的旅游星球之一。”
我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這一切,幾年前到這個星球旅行很流行,要不然小雪也不會到這里來,我更不會到這里來。
“記得那是很多年前吧……”老人緩緩地說著,像是在回憶昨天,“一位商人來到這里,他提出要租下整個酒店。那時,我還只是這里的門衛。記得他和老板談了很久很久,最后用相當于酒店三年收入的資金,把這里租了下來,而且他只租一年。我們都覺得他瘋了。而那個商人——對了,他好像叫卓興,好難記的名字,估計是假名吧——他把這里的總統套房全部進行了重新裝修,尤其是那些門,全都換成了嶄新的樣子,然后開始大肆地招攬顧客。”
“您說他是個商人?我是說這個卓興。”我疑問著。
“對,他是個商人。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們也在擔心他怎么賺回他的投資,但開業的第一天他就讓我們知道了他的能力。因為第一天他就接收了一百四十八名顧客,然后顧客一天天地增加,最多的時候達到了三百多人。你知道,我是門衛,天天站在門口,這個數據很容易得到。”
“您是說,卓興把這里的總統套房全部劃分開了?然后每間要住進二三十個人?”
“不,不,我們為了保證服務標準,每套房間是絕不能分租的,我們和他簽約時有約定的,不能毀了我們的服務質量。而且他即使是劃分開了搞分租,那還叫什么總統套房,他就不得不降低每位客人的收費標準,最后他還是會賠錢的。”
我完全聽不懂了,這故事聽起來好像比他說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更加恐怖。
“他就那樣做著生意,奇怪的是每個客人仍然會在第二天滿臉笑容地走出來。于是這家伙沒用幾個月就收回了成本,而后面的大半年,他一直在瘋狂地賺錢。我們每個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打起了精神,甚至忘記了剛剛被吵醒的憤怒,專心地聽著,這就像小時候在寂靜的深夜聽一個老爺爺講一個傳奇的故事。
“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好奇地問。
“我們也是在他搬走以后,才搞明白的。問題就出在他換的那些門上。你知道嗎?那時候,‘時間門’這種東西,還沒有流行到這里,當時這里是聯盟剛剛開發的邊緣地帶。而那個聰明的卓興來到這里,花大價格租下了整個酒店,然后開始售賣這里的未來。他用特制的門卡,通過時間門,把那里入住的顧客分別送入到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晚上,然后當顧客走出房門時,又回到了當時的時間。所以每個房間每晚實際上可以接待十波客人,他用一年的時間把這里透支了十年,意思是他可以把一年租期當作十年來出租!”
我好像聽明白了,但又不完全明白。
“那……那他怎么逃避時間管理局的管理呢?”我問道。
“那個時候‘時間門’這種東西剛剛出現,還沒有什么嚴格的管理,再加上這里是邊緣地帶。卓興很聰明,他也沒有戀戰,只是待了一年就走了,聽說他去了更加偏遠的地方,繼續他的這種缺德買賣。”
“我明白了,他讓客人走進房間時,就已經穿越到了未來,然后走出房間時又回到了過去。那他怎么管理?他怎么分配這些時間?”該死,我怎么還有心情問這些東西。
“很簡單,他按入住的時間和日期,分別把客人送入后面十年內對應的時間和日期。這樣既避免了管理上的混亂,也讓他的門卡制作起來非常簡單——其實也就是‘時間門’的鑰匙。”
“果然是個天才……”我點了點頭。
“是啊,然而我們就倒霉了,他跑了以后留下的爛攤子,只能我們來收拾。時間管理局為了保證時間線不混亂,不允許我們再進入任何房間,以免影響當時的事態發展。你也知道,如果有人去打擾了那條時間線,后果也許會很嚴重。于是這里便被看管了起來,我這個門衛成了此地的終身守護者,就像是在看守著一個核反應堆,我要等到十年時間完全過去。”
我終于明白了,這不過是一個騙局,一個騙子為了賺錢而精心設計的坑人套路。其實我并不關心這些,不過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這種事我也曾經聽說過,從有‘時間門’這種東西開始,就一直會有這種傳言,不過沒有人能證實。更何況現在‘時間門’已經被聯盟嚴禁使用了。
“該你了,你的故事呢?為什么要到這顆已經沒什么人會來的星球?”老頭饒有興致地問著,然后又給我盛了一杯酒。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有點兒后悔剛才答應他了,其實我不想說的……
不過也許是借著酒勁,也許是這深夜火爐邊的氣氛太好,太適合講自己的心事了,所以我也慢慢說了起來。
“五年前,就在我們打算結婚前的一年,我的女友小雪,決定完成她的最后一次單身旅行。她乘坐飛船一直到達了聯盟的邊疆,這期間每天都會給我發送她的行程和安排,還有那一張張的照片,不過我每次都要很久以后才能收到。”
說著說著,我苦笑了起來,但我沒有忍著,而是讓自己的眼淚流了下來,我沒有必要在這種情況下隱藏自己。
“她再也沒有回來。她乘坐的飛船在返回途中發生了爆炸,她給我發送的最后一張照片,是她孤獨地漂浮在太空中,額頭還在流著血……小雪死后,我再也打不起精神,你知道我有多么愛她。這幾年我都沒法安心工作,于是今年,我決定完全按照她的日程和地點,來一次復原的行程,去感受她生命中最后的旅程,然后再開始新的生活。我記得很清楚,她在五年前的今天到達這里,下午五點左右在門口拍的照——就在酒店門口那個招牌下面。所以,今天我也來了。”
老人點點頭,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想他聽明白了我的話。
“一個悲傷的故事。”
我點了點頭,然后望著越來越旺的爐火。良久,我們都沒有說話,而是一口一口地喝著酒,彼此回味著對方的故事。
就這樣過了大約十分鐘,老人突然坐直了身體,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像是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似的。
“怎么了?”我詫異地問道。
“你是說,她是五年前的今天來到這里的?”老頭瞪大眼睛問我。
“嗯,是的,日子不會錯,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回答。
“下午五點?”
“沒錯,我有照片,噢,好像就在房間我的行李里……”
老人沒有說話,而是張大了嘴巴看著我,足足看了一分鐘,才緩緩地躺到了椅子上。
他放下酒杯的那一刻,我好像終于明白了什么,騰地站起了身,向著樓上飛奔而去!
我記得那個房間號,就在二樓。
“不,你不能去!時間管理局會把你抓回來的!他們會槍斃你的!”老頭大喊著。
我停了下來,我知道我這么干的結果。時間旅行現在是非法的,更何況這里已經被設為了封鎖區。而我之所以還能住進這里,是因為今天我住的房間不能看風景,而且不是套房,當年并沒有被出租出去。
“那……那這里有監控嗎?讓我看一眼也好。”
“沒有,酒店房間是不能裝監控的。而且卓興走后,那些套房再也沒有進去過任何人和任何東西,更別說安裝監控了,那會影響事件發展的。”
我完全傻了,呆呆地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盯著對面房間的門。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但我知道,我親愛的小雪,我日思夜想的小雪,已經離開我五年的小雪,現在就住在那扇門后面。我是不是該推開那一扇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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