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藝人

春寒料峭，咋暖還寒。我們一行人來到河南省開封市。我們的目的地是位于杞縣西南部的官莊鄉。在路途中，我們一邊欣賞沿路的鄉村風景，一路談論起了說書藝人以及小說《偃旗息鼓》中所涉及的內容。文章先以瞎蜘蛛為引子，談到了在過去的年代里“算卦、哭喪和說書是瞎子活命的三條道”。除此之外，說書藝人更應具有“一則是嗓力強，一嗓子下去繞梁三日；二則耳朵尖，更應具有不借風不借雨的穿墻耳。”的天賦異稟。在一來一往的談論中，我們也了解到 “大鼓書，一個人的班子。一個人要看、要背、要說、要唱、要敲、要打，還要一個人走路，一個人聯絡。”以及“豫西南陽一帶學三弦，黃河北安陽一帶學墜子”的等相關有趣的常識。

言談間，車子已經驅入了官莊鄉的鄉政府所在地，院子里站立了四五位說書老藝人，他們看到我們到來，熱情地迎了上來，并叫人去通知其他幾位正在灌溉農田的說書藝人。我們了解到這些老藝人的平均年齡大約在65左右，最大的年齡是75歲，最小的也有59歲。我們請求他們表演幾段大鼓書、三弦和墜子。這些老藝人們便開始準備他們說書的行頭，只見他們手舉鴛鴦板，把大鼓放到了桌子上，彎彎的鼓槌放在了大鼓的旁邊，墜子等樂器也開始了調試，吱吱呀呀地應和著我們的好奇和熱情。

第一位老藝人給我們表演了現代戲“劉云打母”。只見他左手執鼓槌，右手執鴛鴦板，鴛鴦板是一啟一閉、有張有弛地襯著手指，打板跟著鼓點尋搭配。說唱應和著鴛鴦板、大鼓和三弦的音調使我們沉浸在劉云的不孝、劉云媳婦的賢淑和最后的美好結局中，一陣鼓響結束了這段現代戲。也“真是外行人聽熱鬧，內行人聽門道。擊鼓動天地，數點（鼓點）曉乾坤啊！”

一位右眼殘疾的老藝人和他的搭檔拉著三弦開始了《楊家將》，他們兩人一人抱三弦，一人小圓鼓，手執鴛鴦板，鼓聲憨，板聲脆，該憨則憨，該脆則脆，憨脆相間，脆憨變換……。聽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說唱之腔，看著那位眼有疾患的老藝人，我的思緒回到了《偃旗息鼓》中主人公胖瞎的生平際遇中，想起了胖瞎練功從干農活到“練腔、練腰、練憋尿”的一幕幕，他們在學藝路上是否也是經歷這樣非常人能忍受的事情。在我還神游于小說中發生的一幕幕的時候，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出來，回到了現實世界。是啊，人生如此，誰能預知后事呢？

聽完另外一位大鼓書藝人的《近代史》后，我們問起了有關說書的事情，他言語道：“咱豫東南的大鼓書，有的地方叫鼓兒哼，有的地方叫鼓兒詞。三弦、墜子、大調曲子還有山東琴書，一般兩三成幫，而咱們的大鼓書一人做事一人當，天馬行空獨自闖！”之前我們說書的時候，天還未亮，藝人們就爭先恐后地趕往會場，搶占有利地勢。山崗上、田野里、河灘旁，或結伙成伴，或父子兄妹同臺，面對面擺下陣勢，扎起攤子，打起簡板，拉起琴弦，亮書獻藝。

同行中的一位先生在中場休憩之余，隨意執起鼓槌，敲起了大鼓，等他敲完。一位說書老藝人說：哎呀，你這可是“鳳凰三點頭“啊！一般在敲大鼓“開場的是鳳凰三點頭，接著的是長流水、緊急風、倒卷簾、珍珠串，然后是五鼓二板、蜻蜓點水……看來你很有天賦啊，可以傳承我們的這門技藝了。在說笑中我們得知大鼓書、墜子戲等技藝將要瀕臨失傳，很少有年輕人愿意吃苦學藝，但是令人欣慰的是，在一些愛好民間藝術人士的努力之下，他們中的四位老人已被譽為“非物質性文化遺產“的繼承人，而且國家還給官莊鄉撥款建立了鄉文化站。

曲藝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群眾基礎，所唱不僅有河南墜子、山東琴書、四川清音，還有蘇州評彈、福建南音、廣西文揚、廣東粵曲。在中國四五十年代，說書技藝回到人們日常生活，對于剛剛告別了長久的清教徒式生活的中國人來說，這種民間藝術使中國人的想象力和懸念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和滿足。當代說書的最核心聽眾群是老年人，因為其具有重啟和喚醒民間傳統文化記憶的功用。但對于終日把自己關閉在城市中的我們，忙碌工作，從一個灰色的格子，跳到另一個灰色的格子，心中沒有一朵花開綻放。

今天，以我們短暫的生命，仍可注視這些說書藝人的生活百態，仍可以聆聽他們的說唱技藝，這是一個充滿想象空間的藝術表現形式，布滿時間創痕，飽含生長能量。更多人正在經歷他們不同的人生階段，而作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中的一個特定時代和特定的一群人，他們充滿最原生的活力和狀態，有著和孩子一般的天真和生動。通過他們的說唱，不少古老奇跡和生活仍然停留和流動在我們身邊，這些說書藝人在他們的彈唱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天堂，享受著生活和心靈的寧靜。

我們將鏡頭對準中國最后一批說書藝人，記錄下與它有關的厚重人文的生存狀態。留下這些畫面和影像，希望在若干年之后，這些情景能仍然深深地映在我們以及許多人的腦海中。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會令人感動。這些來自40、50年代甚至是60年前的面孔、表情和動態，讓我們找到自己生活中的影子，同時，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今天的生活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離別的這一刻最終還是來了。他們送了我們一程又一程，握手，再次握手。他們和我們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紅了，他們一再說，希望我們能夠再來，再來聽他們唱大鼓書，看他們拉三弦。年齡最大的那位老藝人呢喃自語，“也許我看不到你們的再次到來”，聽完后，我心里一沉。車子離開了，我回頭看依然有人在揮手告別，我們都知道，也許我們的離別，他們的殘年，說書這種民間技藝的消逝，帶走了一代人的回憶，也帶走了一個時代。

（作者單位：焦作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