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骨的詩

鐵骨

隱者

在深山砍柴，開地

聽雨絲彈琴百鳥唱歌

看山花開放大雁南來北去

和塵世中的親人不再有半點(diǎn)瓜葛

作為補(bǔ)償，欠下的情債恩典

也從羞恥中一一抹去

在日記中寫上：不能生病

雨要細(xì)細(xì)下，風(fēng)得慢慢吹

毒蟲虎豹溫順得像豢養(yǎng)的寵物

孤魂野鬼都是前世的親戚

床頭貼上：享受寂寞

并以石頭懸松自勉

蒼茫的大地上，石頭一塊連著一塊

孤松懸崖相望，飛瀑隔空相聞

作為人，他以成為植物的一員達(dá)成了使命

作為萬物，以不能似他那么自由選擇而心

生哀憐

陽臺

這單室出租屋居然有個陽臺

陽臺外面剛好是兩排樓房的夾縫

順著夾縫能夠看到挖掘機(jī)刨剩的半壁山林

我常在陽臺上看那熒幕大小的天空

后半夜甚至能看到蝙蝠和椋鳥

更多時候只有幾顆星星

我的前任們都是些什么人

他們有怎樣坎坷漂浮的命運(yùn)

當(dāng)一扇斑駁的門

擋住了風(fēng)雨、泥濘、不堪……

又有多少的往事在這高懸的陽臺上

和另一個人重疊匯合

這感覺，像一群失散的親人

在光天化日下，登上對面山坡

那布滿瘡痍的土地

當(dāng)你老了

也許有幸福的童年或喪父的絕望

成長的世家或顛簸中的家園

也許有校園的充實(shí)或手掌中的風(fēng)霜

遺散的肉沫或牙縫里的草根

也許有刻骨的愛情或疲憊的機(jī)械

精致的情書或酣睡的屋檐

也許有雄辯的講臺或憤怒的老繭

鐵蹄槍炮或灰燼般的挽歌

也許有兄弟或?qū)κ?/p>

二陸般的才華或懸崖邊的決斗

也許有紅顏或陷阱

染出壯麗的山河或墜入黑暗的泥沼

多少時光停于落日的余暉……你老了

幾多描繪起于昏睡的輪椅……親人朋友呢

褪盡繁華的枯樹等待著野火的擁抱

空出的床位要接受另一個人生的安排

無名巷的馬路清潔工

很瘦，這讓她輕盈的身體

能追上頑皮的北風(fēng)

衣服很臟，這讓她有不洗的時間

掃完這一條馬路

寬大的衣服長可及膝

這讓她身材的比例極不相稱

就像無名巷的名字和華西醫(yī)院的自費(fèi)藥

路虎濺起的水花和她濕漉漉的褲腿

兩米長的掃帚像堂吉訶德的長矛

碩大的口袋正好裝下她沾滿塵埃的一生

她大部分時間是左肩向前

右手反拿掃帚向后

像線拉著的風(fēng)箏，犁鏵拖住的耕牛

像瘸子，像敗走麥城的關(guān)公

她不能生病，就像路邊的乞丐

她不會休息，就像墻上的掛鐘

她從沒直起過腰，我也從未看清過她的臉

好像大地帶有磁力，她在努力地靠近

她是無名巷的青石板

千萬只腳踏過，才有锃亮的歷史

她是凌晨四點(diǎn)的鬧鐘和失眠人的對話

她是我……暮年駝背的母親

禪天下

光禿禿的山上

為何有座廟宇

這么大的廟宇

為何就一尊佛

青白的天空沒有一點(diǎn)云

干凈得像是混沌

如果此時有風(fēng)箏

風(fēng)箏就具備了生命

如果此時有飛鳥

飛鳥就會填滿天空

什么都沒有

直到太陽西垂

一些云朵才爬了出來

風(fēng)不動

它們像垂暮的老人

風(fēng)動

它們就是手持斧鉞的先鋒

這幻影被禪院的鐘聲看到

并制成木魚和晚課

直到一架飛機(jī)從云層里鉆出來

三皈依的誦聲中

有人看到佛祖睜開了眼

憂郁癥

沒有饑餓，沒有戰(zhàn)爭，沒有剝削

也沒有……朋友

上過草原，撫摸過山花，在自由空氣里

看到過鴿子。但沒有……親人

有鶯歌，有漁火，有潔白的紙張

心底暗藏的玫瑰。但沒有……愛情

有比別人少的鈔票，但能喝得起寡酒

有機(jī)械纏繞的白天，也有倒頭就睡的夜晚

有毫無聲息的腳步跨進(jìn)火柴盒般的家園

有嘀嗒的鐘聲爬滿墻腳的蛛網(wǎng)

但沒有一尊……佛像

你打開窗戶，一陣秋風(fēng)卷過

滴血的殘陽下，塵埃收容的萬物

如你坦然的情懷跳起顫栗的舞

原野

山川擁抱河流

牛羊啃食青草

帳篷飄動著炊煙

笛聲啊，正從山楂樹后傳來

路人嘗食著瓜果

喇嘛做著早課

馬蹄聲還沒響起

太陽花啊，已爬上你的鬢頭

應(yīng)該還有虎狼保持野性

羚羊等待安排

應(yīng)該還有馬刀藏在山石的背后

讓一段野史時隱時現(xiàn)

兀鷹還在巡視天空

綠草正在修復(fù)著大地

陽光的饋贈總是那么無私

偏又讓黃昏灑滿金色的淚水

夢想

桃花那么輕，砸在地上

不知道會不會疼

母親那么安靜，長眠地下

有沒有人談心

有時候我會想起流向遠(yuǎn)方的河水

或日記中的光陰

飛翔的鴿子和主人

為它準(zhǔn)備好的籠子

更多時候還是生活的銅盆

還與綠色的銹斑

眨眼的星星接替黎明的太陽

當(dāng)然也有意外

就像騰空的巨浪接受礁石的敬禮

震天的驚雷劈開黑色的長空

寫到這里，你居然停了下來

仿佛此刻萬物就要復(fù)活

而你是他們中的一個

悲歌

雨不大，風(fēng)也不大

抵進(jìn)臘月的日歷也不冷

輕拂窗欞的芭蕉葉已有些破敗

在幾片葉子的分合中，從未間斷的車流

讓整片大地都露出戰(zhàn)爭的亢奮

在最深的黑夜中，雨停了

但寂靜并沒隨之而來

滴答聲像鐵騎踐踏琴鍵

撕裂出命運(yùn)交響曲第五章

昏黃的余光中，成群的老鼠

在窗外高高的垃圾堆里開始覓食

環(huán)衛(wèi)工人掃地的聲音適時響起

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翻過鐵皮圍墻

消失在芭蕉林中

天就要亮了，救護(hù)車的尖叫

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