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冷飲了小年華

W：施施小妝

琥珀冷飲了小年華

W：施施小妝

001

那天下午，十五歲的凌珀騎著單車從光明路經過。

她前傾著的身子都快與地面平行了，頭卻專注地揚著看前路，車鈴一路摁著，白紗裙在小小的身體上輕輕地飛舞著。還有十五分鐘，媽媽就要回家了，她必須要趕回家。

媽媽一直反對她學舞蹈，這個精明能干的女強人，認為人這一生所有的時間都該有效利用，不能夠做無效的事，不能辜負年華。

從五歲起，媽媽就幫她規劃一切——學英語、學法語、讀外文原版書、看外文報……

凌珀也很爭氣，上初中時就已經代表全校學生無數次接待外賓。

這個暑假過后，她就上高一了，媽媽要求她的大學坐標必須在北京大學，必須學國際專業，學完后必須去美國留學。

媽媽從不覺得舞蹈、音樂這些東西，對凌珀的人生有作用。

表姐凱思知道凌珀的心思，每次去姨媽家，凱思和凌珀一起關在她的小屋里，教她各種舞蹈姿勢，和她分享自己在舞蹈班的快樂。

這個暑假，凱思本來要參加一個舞蹈比賽的，但是上周她的腳崴了一下，眼看比賽時間就要到了，姐妹倆在電話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后來兩人偷偷商量，決定讓凌珀來練習一周，到時候說服領舞老師讓凌珀替凱思上場。

今天下午是首次彩排，舞蹈老師在看過凌珀的舞蹈后，覺得她特別投入，甚至是忘我，很驚訝她雖然沒有跟團隊一起練習，卻能夠配合隊員。

今天凌珀終于第一次穿上了白紗裙，特別好看輕盈，比芭蕾舞裙長許多，前后V領，顯得好淑女。

下午的彩排一共跳了三遍，凌珀覺得自己都不想換下這條裙子。只是一看時間，猛地嚇了一跳，真是來不及換下了，抓了背包，就趕緊騎車往家里奔，媽媽快回來了。

光明路寬闊的樹蔭下，從來都不缺納涼、下棋和擺小地攤的人。

“呀！”的一聲，打斷了凌珀的飛奔，她只顧騎車，不小心撞著了一個人。

凌珀跳下自行車回頭一看，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擺攤人面前，散落了一地的郵票。凌珀看著那一地的小紙片兒，想著媽媽的回家時間，急紅了臉，一連說了五聲對不起，舉手投足間卻又那么不知所措。

所以當她看到旁邊那個背著跟自己一樣的黑色背包的同學時，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她跟他商量說：“同學，我也是新新外文培訓中心的學員，我叫凌珀，我有很急很急的事，麻煩你幫我撿下郵票，我不是故意要把麻煩扔給你，我，我媽媽她……”

凌珀搓著手，越說越不知所措。

男生回頭一笑，說：“走吧，我叫申子然。”

那天晚上，電閃雷鳴，如同媽媽的憤怒。媽媽神色凝重地幫凱思洗了白紗裙。凌珀的舞臺夢，從此徹底封存。

凌珀當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她蹲在地上撿郵票，怎么也撿不完。

002

再次聽說“申子然”三個字，是十一月。

期中考試結果出來，大家都在說，高一年級第一名是申子然，第二名是凌珀。

申子然？凌珀有些恍惚，用力在腦袋里找著什么，記憶像樹影一樣，樹影間又有風在穿梭著，使得樹影不成形，在心里明明暗暗著。

放學后，凌珀不知不覺背著書包來到了光明路。

自從媽媽對她講了那些事情后，她更愛媽媽了，卻也更害怕媽媽了。

媽媽以前是芭蕾舞演員，十八歲時遇到一個男人，然后有了她，再然后那個男人消失了。

媽媽為了生活，懷著她時，還在堅持跳舞，參加活動，業余時間教許多孩子，一刻也不停，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來，媽媽把紗裙的腰線上提，這樣下面蓬蓬厚厚的紗正好可以擋住肚子，凌珀是出生在練功房的，因為媽媽的勞累，凌珀生下來時只有三斤七兩。

從那以后，媽媽再也不允許她的生活中有舞蹈兩個字。

這次考試考了第二名，她有些害怕回家。

奇怪的是，當她在光明路的梧桐樹下不緊不慢地踩著落葉時，她突然就想起申子然是誰了。

那個高高瘦瘦的，背著她也有的印著“新新外文培訓中心”背包的申子然。

也不知道那天，那個擺攤叔叔的郵票，有沒有少一張？如果少了，那叔叔有沒有責怪申子然？

雪醋涼粉攤的奶奶在清理東西，大概要回家了，凌珀想著兜里剛好有兩塊硬幣，便跑上前去。

剛到攤前，一只手比她更快地將五塊錢伸到奶奶面前，聲音隨即在旁邊響起：“吳奶奶，兩碗，您不用找零，我的那碗多加一點雪醋就好。”

凌珀看著奶奶傾斜著陶瓷盆舀涼粉，心里想她的那一份大概沒了。正要轉身走，旁邊的人說話了：“凌珀，你怎么不吃啊？”

“申子然！”凌珀沖口而出。這一刻她的記憶，竟完全沒有障礙。

凌珀問那天郵票的事。

申子然說：“告訴你個秘密！我其實也愛集郵，那天真是巧，那個大叔竟然問我要不要郵票，最后他低價把郵票都給了我。這算不算是意外驚喜啊！”

凌珀沒想到會這樣，這樣說來，那天自己撞著人，竟然還成就了好事情呢。

凌珀的心情頓時好起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接下來她會在晚霞初升的梧桐樹下，在一張透著歲月和冬雪香味的舊木桌邊，和申子然說起了自己的媽媽。

申子然認真地聽著，末了又認真地說：“凌珀，所有的努力能夠為一個重要的人，也是幸福的。”

003

那以后，賣涼粉的吳奶奶，總是會在周五的下午給凌珀和申子然留一碗涼粉。

申子然對吳奶奶說：“奶奶您知道嗎？凌珀可厲害了，是我們學校的學霸，我嫉妒死了，所以您要在我的那碗涼粉里多加一勺雪醋，不過我吃完會幫您收拾桌子的，我一定負責把桌子給您扛到您放東西的小屋里去。”

“調皮鬼！那你呢？第幾名？”吳奶奶問。

“我啊，排她后面好遠呢！很丟人的。”

吳奶奶聽了，哈哈地一笑，然后敲著申子然的頭說：“男孩子，當然不能跟女孩子爭第一啊！”

凌珀聽了直笑，有時也說：“申子然，我可不要你不要的第一名！”

“不敢不敢，我偷偷爭過，爭不過，我才甘拜下風的。還有，奶奶說得多好，男孩子，就該大氣點，什么都讓著點你們女生好了！”

高二上學期的一個周五，申子然家里有事請假了。那天放學后，凌珀一個人來吃的涼粉，因為天氣變涼了，吳奶奶給她的涼粉里加了溫的紅糖水。

吳奶奶說申子然是個好孩子，申子然很小的時候，吳奶奶就認識他。

那時候申子然總是由他媽媽帶著來吃涼粉，申子然的媽媽很漂亮，高高的，夏天總是穿著長長的白連衣裙，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干凈清澈的感覺，特別好看。

申子然長得很像媽媽。

在申子然十歲那年，有一天他一個人來，吳奶奶問他媽媽呢？他就哭了起來。吳奶奶這才知道，他媽媽生病去世了。

從此，這個小攤中加雪醋的涼粉就像是申子然的一種寄托，而吳奶奶也早已把他當孫子一樣看待。

凌珀問起申子然低價買郵票的事，吳奶奶猶豫了下，還是告訴她說，那天凌珀走后，申子然其實被那個擺攤的打了，那個男的本來就是個不務正業幻想發財的人，他硬說申子然把他的某張珍貴的郵票弄不見了。

后來吳奶奶和幾個常年在這里下棋的大爺護著申子然，那混蛋才沒敢再造次。但是第二天申子然對吳奶奶說，他找到那個男的，把他那本集郵冊買了下來。

這段時間，他總告訴吳奶奶說他羨慕凌珀，羨慕她有媽媽，羨慕她可以努力爭第一讓媽媽高興，羨慕她有媽媽可以和她一起勾畫理想和未來。

他甚至還對吳奶奶說：“奶奶，我們一起讓凌珀開開心心的吧，她其實，也只有媽媽。”

吳奶奶的話，讓凌珀哭了。

很多奇怪的小細節，都讓她明白了申子然總是在幫她。比如申子然班里的同學說申子然好有個性，英語的完形填空從來都不做，老師問他，他總說時間不夠。

一個完形填空不做，總分就拉下十幾分，然后他就總在她之后。

申子然自尊心很強，他倆聊天時，他從來不對她提他爸爸。他們總是能夠細微地感覺到對方的內心，知道什么話不能講。

所以凌珀從來都是一副她就是比申子然聰明的樣子自居，為的是讓申子然在甘愿退后幾名，以幫助她成為總是最優秀的一個這件事上沒有心理負擔。

凌珀說：“申子然，把那本郵票冊帶來看看吧，把你所有的集郵冊都帶來給我講講好不好？”

申子然沒回話。凌珀心里隱隱覺得不對。

004

高三的時候，不管是同學們，還是家長們，對未來的方向都更加清晰了。

有一次去外婆家，姨媽背著媽媽和外婆說：“也不知道小清是怎么想的，怎么也得等珀珀讀完大學再送她到國外，孩子才十八歲，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怎么讓人放心？”

從凱思嘴里，凌珀知道媽媽已經在著手準備讓她直接去國外念大學的事。

當她又拿出一個第一名的成績時，媽媽表現得不似以往高興，而是反復跟她念叨要準備考托福和SAT。

有天放學后，她和申子然聊大學，聊著聊著都不作聲了。過了好久，申子然突然跟她說起他爸爸。

“凌珀，我爸爸讓我準備托福和SAT，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離開，不想……去國外。”

“我也，不想。”

“凌珀，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知道十歲那年，如果不是爸爸堅持要離開我和媽媽，媽媽的病情是不會惡化的。我其實，很想遠離他去國外，甚至以后永遠都不再回來，但是，現在我不想走。”

申子然說完又馬上說：“因為我的理想是清華啊！在我心目中，世界上沒有哪個大學能比過它的。”

凌珀笑笑說：“那你就超過我，按招生名額分配，我們學校每年都有一個人能夠去清華的。還有，我可不喜歡清華。”

“那你呢？凌珀，你要去哪里？”

“我啊，不會離你遠的，離遠了，我們可怎么吵架啊？”

“可以在心里吵啊，罵個痛快。”

凌珀一笑，這申子然有時候，也挺笨的。她隨口又說：“在心里吵架，那就不叫吵架了，叫恨了。”

說完凌珀心里有一絲寒意，說到恨字時，她怎么會想到媽媽？是因為她雖然一直聽話，但是在心里，卻跟媽媽吵過好多架了嗎？

“傻瓜，在心里吵架，是沒有聲音的，那不叫恨，叫念！”申子然突然又說了這么一句。

凌珀看了他一眼，故意推了他一下說：“那我這會兒不張嘴了，我在心里罵你豬頭，這是恨還是念？”

“念！”申子然說完，跑過去幫吳奶奶。

凌珀站在原地，感覺到的，也是念。

離開光明路后，申子然照例又送了凌珀一程。兩人沒什么話了，靜靜地走，似乎在體會時光奔向黃昏時那一場永遠又循環的約定。

小小的約定在二人心里駐扎成結，即使他們知道想實現這份約定并不簡單。那么，申子然和凌珀又會在未來經歷哪些挫折？

掃這里，大結局為你一一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