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

在國外讀書時，有一天我去一家中餐館吃早飯，廚師不知道為什么很高興，特地為我做了幾個雞蛋灌餅。我只吃了一口，就突然沒由來地哭了。那時候才明白，食物從來都不只是食物，酸甜苦辣，都有靈魂。

“走在回家路上，

晚鐘無上清涼。”

——《喝茶去》，許巍

喜歡許巍很多年了，大多數人喜歡許巍，是喜歡他的《藍蓮花》《故鄉》《那一年》……而我最喜歡這首《喝茶去》。喜歡的原因，我很少對人提起過。

高中畢業那年，我去成都探望祖父母，順便游山玩水。成都周邊的名山，我很快就一一地走訪完了。后來聽說距離市區不遠處還有一座青峰山，便搭車過去。山上有一座古樸的“青峰書院”，大門緊閉，我沒找到其他入口，正想離去之際，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迎面走來，她溫和地沖我招招手：“進來看看吧。”就這樣，我走進了人生中最為安寧的一個下午。一入院門便是兩排茶樹，茶樹之后還有大片綠地，我隨意走著，看到一個六角涼亭里，之前遇到的女人正坐在石桌前看書。她給我倒了一碗四川很常見的竹葉青茶。不問來歷，不談往事，我們就這么喝著茶，聊了一會兒，我便離開了。

回到家后，和祖父母提起此事，喜愛文學的祖母告訴我，那天我遇到的是書院主人何潔，她的一生跌宕起伏，最后決然歸隱，愿與青山共白頭。后來每次我聽許巍的《喝茶去》，就像又回到了那個充滿禪意的午后，我的面前擺著一碗綠瑩瑩的竹葉青茶，山谷里傳來鳥的幽鳴。“這空山鳥語，誰在側耳傾聽，寂靜悠然的天地，走在回家路上，不覺已萬家燈火，走在回家路上，仰望著頭頂的繁星。”

“人世間，酸甜苦辣，若長良川。”

——《深夜食堂》，導演松岡錠司

高中班里有一個女生，我們都很羨慕她。不為別的，只為她媽媽會給她做美味的料理。那個時候學校里還很流行帶飯，每天中午下課的鈴聲一響，大家團團圍坐，開始分享食物和評論彼此媽媽的手藝。她的飯盒一擺出來，所有人都不作聲了。壽司，蔬菜沙拉，雞蛋燒，炸得金黃的豬排，裹著三文魚的海苔卷……多年以后，當《深夜食堂》這部日劇大火的時候，我首先回憶起的就是她的便當盒。精美可口，簡潔而不簡單，這就是我對日本飲食文化的第一印象。

“一天又結束了，當人們趕路回家的時候，我的一天才正式開始。菜單只有墻上寫的這些，你也可以點你想吃的，我做得出來就幫你做，這就是我的經營方針。”《深夜食堂》里的故事，發生在新宿街頭的一家食店里。每晚過12點后，這里才開始營業。老板會根據客人的要求，做出形形色色的家常料理。來這里吃飯的大都是些平凡人，對他們來說，食物填飽的不僅僅是肚子，更是心靈。當牛油在米飯上一點一滴地融化，當海苔在滾燙的拉面里像花朵一樣綻放，食物的溫暖終于漸漸地包裹了小人物的歡喜與哀愁。在深夜食堂你永遠不會覺得寒冷，這里有著熱乎乎的人生百味。

“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湯，我想念家鄉的雪。”

—— 《故鄉的食物》，作者汪曾祺

高中的語文課上，有一篇《胡同文化》讓我印象極深。“北京人易于滿足，他們對生活的物質要求不高。有窩頭，就知足了。大腌蘿卜，就不錯。小醬蘿卜，那還有什么說的。臭豆腐滴幾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蝦米皮熬白菜，嘿！”當老師讀到這一段的時候，班里哄堂大笑。我當時心想，好好一篇講胡同的文章怎么突然就扯到吃了，再一看作者的名字，汪曾祺，便記下了。

后來上了大學，買了《汪曾祺全集》。隨手一翻，盡是些關于吃的文章，《肉食者不鄙》《宋朝人的吃喝》《貼秋膘》，更有甚者，直名《豆汁兒》《蘿卜》《豆腐》。在汪曾祺所有寫吃的文章中，我最喜歡《故鄉的食物》。故鄉與食物，這兩者之間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化學反應。

汪老寫故鄉的咸鴨蛋：“高郵的咸鴨蛋，確實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鴨蛋多矣，但和我家鄉的完全不能相比！”最叫他難忘的，還是冬天那一碗咸菜茨菰湯。“咸菜湯的顏色是暗綠的。沒有吃慣的人，是不容易引起食欲的。咸菜湯里有時加了茨菰片，那就是咸菜茨菰湯。”這湯實在稱不上是美味，汪老19歲離鄉，輾轉漂泊，三四十年沒有吃到也不想念。一次偶然的機會，在沈從文先生的家里，他又吃到了茨菰，味道一如當年，但是他卻從中品出了童年的滋味，想起了家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