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錢人，也敢搞翻譯？

楊揚

我的書架上有一本書，薄，100多頁，定價15元，我自己翻譯的。讀者評價“是認真翻譯的”“喜歡”“女兒看了很多遍”……

但我相信，這將是我絕無僅有的譯作。

這是一本關于美國歷史的兒童小說，雖然文字不難，但涉及的歷史和文化背景知識很多。為了搞清來龍去脈，查資料花的時間比動筆還多。一本4萬字的書，兩個月翻譯，兩個月校對。辛苦了4個月，最終在3年后，我收到了不足4000元的稿費。折算成月薪，月收入不足千元。

1000塊錢當然是可以在大城市生活的。如果在街心花園里睡覺，在商場里喝水、洗漱、上廁所，這筆錢可以買500個面包，每天都有吃的。可恨的是，對譯者竟然還有更高的要求……比如，在第一部譯作出版后，需要咬牙熬過稿費到來前的兩三年時間。

所以，譯者必須有金主包養或施主供奉。找個愿意支持文藝事業的大款很難，文藝女青年代表邵小毛都說，“他們說你該找個有錢的，讓他贊助你搞創作。可是大款都不喜歡她，他們只想娶會做飯的。不會做飯的女青年，只能去當第三者，不會做飯的文藝女青年，只能被他們潛規則……”女青年都這么困難，文藝男青年就更凄惶了，愿意支持文學事業的女大款？沒聽說過這種生物。

我懷疑出版社找譯者時有三種選擇。第一，靠機器翻譯、賺點飯錢的大學生。大學生雖然翻譯質量差，但好在人多呀，好像工蟻一樣，一塊面包分下去，工蟻們立刻分工，火速把面包肢解運回蟻巢。不過，大學生是臨時工，別看他們讀書時低眉順眼，一畢業就會像出籠的小鳥，飛到各個定期發錢的地方去，棄出版社于不顧。

第二，專業的、出活快的翻譯人員。這些人是浸淫行業已久的老手，雖然作品質量一般，但能在狗急跳墻時，靠著谷歌翻譯的幫助，星夜兼程捧出作品來。他們經過大浪淘沙，抗打擊力量強，生存需求極低。只是這種作者圈子不大，體弱的窮譯者早就餓死了，而且因為死得早，未能留下一男半女，墳頭的草高得都看不到墓碑。

第三，闊太型或闊佬型文學愛好者。他們應該是每個出版社的不傳之秘，聯系方式要和“真正的銷量數據”一樣，藏在社長的保險柜里。這些珍稀動物都有長期飯票，或是爹媽房子拆遷，或是配偶日進斗金，總之，他們桌上有食，卡里有錢，學區有房，出門有車。他們不差錢！這是一群靈魂高尚的人，他們揣著幾百上千萬的身家卻對文藝有著深沉的愛，宅在好幾十平方米的書房里，不惜血本、不計酬勞，甚至自己貼錢，把各種語言的作品翻譯成中文。他們翻譯，全憑“我愛你，不需要任何回報”的粉絲應援精神，他們是人類之光！

出版社的編輯啊，快去“有錢人俱樂部”找文藝愛好者吧！但有一點要注意。還記得我說過自己翻譯月入1000元的事兒嗎？為了貴社的長遠發展，即便你們找到了不差錢譯者，也一定要考察她/他的原生家庭。萬一她/他婚后的小家不差錢，但需要補貼自家爹媽兄妹怎么辦？她/他依然不能夠專心地、精益求精地搞譯作。

所以，我要把“最佳譯者”的標準修訂一下：原生家庭父母和睦且不差錢，配偶深愛自己且不差錢，無打賞主播、買攝影器材、逛澳門賭場等不良嗜好燒錢，熱愛翻譯，吃苦耐勞，不計名利，不要職稱，具有粉絲應援精神的高素質外語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