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月

張恒

從棗樹坳回來天色將晚，西山頭的最后一抹光亮沒有了一點夕陽的色彩。雨后的山巒能見度很好，即使是這個時候，也能看清許多遠遠近近的樹木。還有那個輪轂，真像一個初升的月亮，怎么看怎么有魅力。

祝老師喜歡這個輪轂一點也不亞于喜歡城里學校的電鈴。鐵錘一敲，那脆脆的響聲就像學生們脆脆的答題聲。靜默的時候，圓圓的一孔又像是心中團團的思念，讓他的心如同懸月。

祝老師將視線從輪轂那里收回來，環顧學校一番后便走進自己的小屋。

屋里還有些雨的潮氣。祝老師打開窗戶，想把潮氣釋放出去，不想窗欞上的一滴殘水濺落下來，洇濕了桌上學生作業本中的一個數字。這是一本剛改了一半的數學作業，因為放學時正趕上那陣雨，又要送梁小松回家就臨時攤放在桌上。祝老師用衣袖輕輕擦去作業本上的濕跡，瞅瞅那數字還能看得清便舒展了緊鎖的眉頭。

祝老師坐下來想把作業改完，可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餓，這便想到該是準備晚飯的時間了。往日這個時候一般都是劉老師提醒他，該做晚飯了。今天劉老師走了，就是在下那陣雨時和他一樣送學生回家時走的。劉老師家正好在那邊，算是順道送學生，也算是順道回家。一個學校就他們兩個教師，劉老師走了，他今晚只能一個人守著學校。

其實晚飯很好打發的，一個人怎么湊合都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吃方便面。每次從城里回來祝老師都要帶一箱子“康師傅”方便面。他只認這個牌子，喜歡帶辣味的，吃起來有口感，晚上備課、改作業起精神。妻子叮囑他，說你少吃點，要不趕明兒從鄉下回來你就成木乃伊了。他說，沒那么危險吧，廣告里寫著，面的成分里沒有防腐劑呢！

他曉得這話有點自欺欺人，但還是照樣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時天色已晚，窗外朦朧的夜空下傳來嘰嘰的蟲鳴，山野的夜幕行將拉開，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可祝老師看著泡好的方便面卻沒急著吃，他似乎覺得還有什么事情要做，心戀戀的卻又沒個著落。他立在門口，看著吊在柏樹枝下的“輪轂”漸漸暗下去，忽然想起來，該給家里打個電話了。

祝老師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沒摸著手機。他下意識地低頭看看，再掏，還是沒有。其他的口袋里也沒有。于是他轉身在桌上和床上挨個找了一番，還是沒有。祝老師急了，我手機呢？他自言自語，話音跟著眼睛四處亂瞅。

確實沒有，屋里都找遍了。祝老師扭著腦袋左思右想，手機放哪里了？不會在教室里，最后一節課是劉老師的。那就是丟了，丟在了送梁小松的路上。記得自己在梁小松的家門口滑了一跤，莫不是就在那時丟的？

祝老師想去找，可跑到柏樹下又猶豫了。到棗樹坳有好幾里的山路，雨后正泥濘，沒有星光，沒有月色，高一腳低一腳的還真不好走。再說，就是沿著原路去找就一定能找到嗎？他不能肯定。這么一想，他也沒了信心。

祝老師很沮喪地回到自己的小屋，看了一眼快要涼透的方便面，沒有一點食欲。雨后的山野顯得格外的靜，除了草蟲的鳴啾，就是自己的心跳聲。祝老師在想，妻子和兒子這個時候在做什么呢？

有輕輕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個小小的腦袋隨即跳入祝老師的視線。

梁小松？你怎么跑來了，這么晚？

老師，您的手機……

祝老師一看，梁小松遞過來的正是自己的手機。

梁小松說，就在我的家門口，我估摸著一定是您丟的。手機老是響，定是有急事找您……

祝老師一陣感動，心里酸酸的。他摸了摸這個十來歲男孩的小平頭，憐愛之情油然而生。這是個留守兒童，上學放學家里都沒人接送，真不知道這么晚他是怎么摸到學校來的。

祝老師打開手機，上面果然有幾條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電話是妻子打來的，短信也是妻子發來的，由于文字過長，被分成了幾段。

“打電話你不接，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家？兒子就要中考了，許多像他這樣的孩子家里大人都整天陪著看書學習，還找家教輔導。你倒好，自己是教師卻跑得遠遠的，不管不問，像一個負責任的父親嗎？我上班忙，還要操持家務，照顧老人，你考慮過我的辛苦嗎！”

“不讓你去鄉下支教你執意要去。說好了只干一年，可你一干就是三年，你圖什么呀？你說那里的孩子沒老師教可憐，我們家的孩子就不可憐嗎？告訴你，你兒子今天傍晚放學的時候讓車給撞了，差點就出了大事，幸好處理得及時……”

兒子！祝老師一陣緊張，不禁喊出聲音。他立馬就想回家，回到兒子的身邊，看看兒子的傷勢怎么樣，剛一轉身，發現梁小松也不見了。他意識到就在自己全神貫注看手機的時候，梁小松悄悄地走了。

梁小松，你等等！

祝老師急忙向棗樹坳的方向追去……

責任編輯 李琪珉